完美的史诗风格
林洪亮
1905年，显克维奇登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荣誉宝座。要获得这一殊荣绝非易事，在当时的世界文坛上可以说是强手如林，许多作家都有实力得到这一文学大奖。1905年被提名参加角逐的作家就有15位，其中包括托尔斯泰、卡尔杜齐、吉卜林等人。显克维奇也是从设立诺贝尔文学奖的1901年起就连续5年被推荐为候选人，终于在1905年如愿以偿，成为波兰第一位获得这项荣誉的作家。
瑞典文学院授予显克维奇文学奖是为了“表彰他作为一个历史小说家的显著功绩和对史诗般叙事艺术的杰出贡献”。也就是说，显克维奇的得奖并不是单靠某一部作品，而是他的全部创作，特别是历史小说的杰出成就。在这方面他一生写了七部鸿幅巨制的历史小说，部部都称得上是精品，《火与剑》《洪流》《十字军骑士》和《你往何处去》尤为一流的杰作。
当然，显克维奇之所以能在1905年得奖，也可以说是机遇所致。1905年俄国全境爆发了声势浩大的革命运动，而沙俄统治下的波兰华沙和罗兹等城市，则是这场革命的重要据点。波兰工人纷纷举行罢工，甚至拿起武器反抗沙俄政府的****压迫，但是这场革命却遭到了沙俄统治集团的血腥镇压。波兰人民的反抗斗争和不幸遭遇激起了全世界人民对波兰的注意和同情，把文学奖授予波兰的显克维奇无疑是向沙俄政府递交的一份抗议书。
另外，我们也不能不提到简森的功绩。简森不仅是一位著名的斯拉夫学家，也是一位出色的翻译家。他特别喜爱显克维奇的文学创作，几乎翻译了他的全部小说，而且他的译笔优美传神。一个作家的作品要得到外国读者的喜爱，在一定的程度上取决于译文的忠实和优美。显克维奇的小说能受到北欧读者的热烈喜爱和广泛流传，不能不归功于简森的大力介绍。简森还应评委会的要求，提出了一份极有说服力的推荐报告，对评委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当瑞典文学院的评委会决定把文学奖授予波兰作家之后，还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1905年和显克维奇一起被提名的还有奥热什科娃，她也是一位声名卓著的波兰作家，有的评委和组织提出仿效1904年的方式，把奖金一分为二，同时授予这两位波兰作家，但争论的最后结果，还是显克维奇独占了鳌头。
由于当时的波兰正处在极度的动荡不安之中，沙俄政府对其统治下的波兰地区实行紧急状态，与国外的通讯联系中断，瑞典文学院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与显克维奇取得联系，只好派简森为密使，取道奥地利到达当时还属于奥国的克拉科夫，邀请显克维奇前来克拉科夫与他密商，数日后显克维奇才设法来到了克拉科夫。简森把他获奖的消息转告了他，希望他能亲自到瑞典首都去领奖。得知这一消息后，显克维奇欣喜异常，然而他回到华沙后却不露声色，缄口不提他得奖的消息，担心沙俄统治当局会禁止他出国领奖。后来他悄悄地离开华沙，途经德国到达瑞典，及时参加了授奖仪式。在瑞典停留期间，显克维奇受到了瑞典和北欧各界朋友的热情接待。波兰和欧美各国的报刊纷纷发表热情的评论文章（当然也不乏非议之词）祝贺和盛赞这位天才的作家、波兰的语言大师。
一
亨利克·显克维奇（1846—1916年）生于波兰东部谢德莱省的沃拉—奥克热雅村，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波兰军团中服过役，这是个富于爱国传统的家庭。1855年，由于家道中
衰，举家迁至华沙，显克维奇从此就学于华沙中学。后考入华沙高等学校（即华沙大学）语文系学习。1871年，沙俄政府将华沙高等学校改名为华沙帝国大学。显克维奇没有考完毕业考试，便愤然离开了大学。
嗣后，显克维奇担任《处女地》的撰稿人。1874年起任《言论报》的主编。1876—1878年，显克维奇作为《波兰报》记者，访问了美国，写出了《旅美书简》，真实地记录了作者访美期间的所见所闻。1879年，他在法国巴黎停留了将近一年，写出了一组《巴黎来信》的报道文章。从此以后，出国旅游、参观、访问和疗养，便成了显克维奇的一大爱好。每年都要到国外去住几个月。他先后访问过君士坦丁堡、雅典、那不勒斯、罗马和西班牙。1890年曾途经埃及到达********，后遇瘟疫而中途折回。
显克维奇在大学期间便开始了文学创作。1868年他写出了中篇小说《徒劳无益》。1872年出版的《沃尔西沃书包中的幽默作品》，抨击了封建贵族的愚昧、落后和保守，歌颂了新兴的资产阶级的进取精神。1876—1882年期间，显克维奇创作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中短篇小说，其中有反映农民的悲惨遭遇和贫苦生活的《炭笔素描》《音乐迷杨科》和《天使》；有揭露异国统治者压迫和摧残波兰民族特性、推行同化政策的《胜利者巴尔特克》和《一个波兹南教师的回忆》；有反映波兰侨民在美国的不幸遭遇的《为了面包》和《灯塔看守人》；有揭露美国殖民者对印第安人的压迫和摧残的《奥尔索》和《酋长》；有反映美国移民历尽千辛万苦到达西部的《穿过草原》。显克维奇一生写了六十余篇中、短篇小说。这些小说风格各异，形式不同，构成了一幅幅多姿多彩的画卷。不仅是显克维奇创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珍品。它们广泛流传于世界各国，受到各国读者的喜爱。
1883年是显克维奇创作转折的一年。他为了使亡国中的波兰人民能保持民族的自尊、自信，便转向历史小说的创作，想用历史上波兰人民的光辉业绩和英勇斗争精神来“鼓舞人心”。从1883年到1888年，他接连发表了反映十七世纪波兰人民反抗外族侵略的重大历史事件的三部曲：即《火与剑》《洪流》与《伏沃迪约夫斯基先生》。《火与剑》写赫米尔尼茨基领导的1648—1649年哥萨克暴动，这次暴动的直接后果导致了第聂伯河以东的乌克兰领土并入了沙俄帝国的版图，使多民族的波兰共和王国遭到肢解。显克维奇站在维护祖国领土完整的立场上，抨击了赫米尔尼茨基勾结鞑靼和沙皇俄国来反对和分裂波兰王国的叛卖行为。但作者没有能够把赫米尔尼茨基的暴动与乌克兰农民反对贵族压迫的起义区分开来。《洪流》以1655年瑞典入侵波兰为历史背景，歌颂了波兰人民的爱国热情和英勇斗争精神。揭露了大贵族们投靠敌人出卖祖国的丑恶行径。小说真实地再现了波兰历史上的这一伟大的卫国战争。《伏沃迪约夫斯基先生》描写波兰反抗土耳其人和鞑靼人的斗争。三部曲的发表使显克维奇跻身于一流作家的行列，并受到波兰国内外读者的热烈欢迎和喜爱，一百年来其影响经久不衰。
三部曲之后，显克维奇又回到了现实小说的创作，先后写出了《毫无准则》和《波瓦涅茨基一家》。前者是用日记形式写成的一部现代心理小说，小说以高超的技巧刻画了一个老于世故而又性格多疑的“多余人”典型，他一生无所事事，优柔寡断，不仅自己无法获得幸福，也给别人造成不幸。他是个有才华的人，但缺乏道德支柱，也就是说，他缺乏准则，缺乏信仰，最后不得不自杀身亡。《毫无准则》被认为是一部优美的发人深省的严肃作品，受到当时各国著名作家的好评。《波瓦涅茨基一家》塑造了一个靠投机买卖而致富的新型贵族资产阶级的典型。小说虽有出色的人物描写，但艺术上不及《毫无准则》那样优美。
接着，显克维奇又写出了两部杰出的历史小说《你往何处去》和《十字军骑士》。《十字军骑士》描写的是十四世纪初波兰立陶宛人民共同反对条顿骑士团侵略的斗争。作者借古喻今，抨击了当时普鲁士政府所推行的旨在消灭波兰民族的日耳曼化政策，并用历史上以弱胜强的格隆瓦尔德战役来鼓舞波兰人民的斗志。
二十世纪初期，显克维奇依然在勤奋写作，先后写出了历史小说《在光荣的战场上》和《军团》（未完成）、现实小说《漩涡》和儿童小说《在沙漠和在丛林中》（又名《中非历险记》）。《在沙漠和在丛林中》是作者特意为少年儿童创作的一部惊险小说。小说一出版，便受到青少年读者的热烈欢迎。从1911年出版到现在，是显克维奇小说中最受波兰读者喜爱的小说之一。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显克维奇离开了已被德国军队占领的波兰，来到瑞士的佛维。1915年他组织了“战争牺牲者救济委员会”，并担任该会的主席。1916年11月15日这位年逾古稀的波兰作家不幸病逝了。1924年10月，他的灵柩被运回波兰，安放在华沙古城圣约翰教堂的地下墓室里。
二
《你往何处去》是显克维奇创作中的一部重要小说。它在显克维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各种因素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部小说描写的是公元一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古罗马生活。它以古罗马暴君尼禄迫害早期基督教徒为背景，通过青年将领维尼兹尤斯和信仰基督教的少女莉吉亚之间真诚、痛苦、曲折的爱情故事，真实地再现了那个时代的生活，揭露了罗马帝国统治者惨无人道的罪行，表现了早期基督教徒的活动和他们的品德。
维尼兹尤斯和莉吉亚的爱情故事是贯穿整部小说的一根经线，也是作者着力描写的一个重要内容。在维尼兹尤斯身上，显克维奇塑造了一个真实可信而又光彩照人的叛逆者形象。出身高贵的罗马青年将领维尼兹尤斯是个血气方刚、性情粗暴而又英俊魁梧的青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看见了美貌的莉吉亚，他被莉吉亚的姿色所吸引，深深爱上了这位像春天和鲜花一样美的“黎明女神”。然而深受罗马传统观念熏陶的维尼兹尤斯，也像其他奴隶主一样，他的爱充满自私和****，他只是想占有莉吉亚，使她成为自己的情妇或妾奴，而并不想娶这个蛮族酋长的女儿为妻。莉吉亚却是个基督教徒，在爱情上只能与人为妻，从一而终。尽管她对维尼兹尤斯怀有情意，但当她在皇宫的宴会上发现维尼兹尤斯的阴谋后，为了坚守人格和教义，不受屈辱，甘愿抛弃荣华富贵，毅然逃走。维尼兹尤斯执意要找到她，甚至想对她进行报复，后来他借助于基朗，打听到了莉吉亚的下落，他原想用武力把她抢到手，结果未获成功，还险些送掉性命，救他的恰好是他想报复的莉吉亚。在他养伤期间，莉吉亚精心照顾他，随着维尼兹尤斯的伤病痊愈，他们之间的感情日益炽烈。然而这时的维尼兹尤斯虽然越来越感到莉吉亚的可亲可爱，却依然还有一颗奴隶主的心。为了坚守自己的信仰，莉吉亚又一次出走。当维尼兹尤斯第二次找到她的时候，这个被他追逐得无家可归的少女，不仅不仇恨他，反而深深爱着他。被罗马统治阶级视为人类仇敌的基督教长老和使徒，对他们的相爱也深表赞同。通过亲身感受，维尼兹尤斯觉得这些基督教徒都是正派的人、诚实的人。他们毫无国界和民族之分，也没有尊卑贵贱之别，他们互相帮助，平等相待。这时他开始接受了基督教的平等思想，真正觉得莉吉亚可敬可爱，他抛弃了那种单纯占有的****，而萌发了纯真的爱情，真正体会到这种爱情的高尚和伟大。维尼兹尤斯由爱莉吉亚进而对基督教产生了好感，思想上起了根本的变化。后来他目睹了罗马大火给人民造成的巨大灾难，激起了他对尼禄及其****统治的无比憎恨。他自己在经过一天的奔驰、焦急、不安和痛苦之后，终于找到了安然无恙的莉吉亚。这段经历使他的灵魂得到了彻底的感化，使他背叛了自己原来信仰的宗教和阶级观念，而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礼。尼禄为了转移民众对自己的仇恨，把纵火的罪名转嫁到基督教徒身上，对他们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迫害，莉吉亚也被囚禁死牢，还身罹重病，维尼兹尤斯想尽种种办法去搭救她，甚至不惜降尊趋贱，乔装运尸的奴隶，混进死牢与之相见。这充分体现了这种建立在共同的思想信仰和平等原则基础上的爱情是至死不渝、坚贞不屈的。
维尼兹尤斯和莉吉亚的爱情故事，构成了小说中最优美、最抒情的篇章，揭示了这对青年男女爱情的纯真和通过爱情所体现的平等思想，虽然他们的爱情结局染上了宗教的色彩，但它表达了作者的创作目的。显克维奇曾这样写道：“维尼兹尤斯这个性情暴躁的人，我改变了他的宗教信仰。我让莉吉亚绑在牛角中间出现在竞技场上，我把这两个改变宗教信仰的人结合在一起，因为需要这样做，尽管是在文学中，也应该比现实生活有更多的仁爱和幸福。这样一来，作品才能成为生活的慰藉，就像以前的哲学那样。”作者通过这个场面，不仅向读者展示，无论经过怎样的痛苦和流血牺牲，爱终究是要胜利的，而且它还寓有更深层的意义；据不少波兰评论家论证，莉吉亚象征着波兰。因为莉吉亚出生的地方正是古代波兰的起源地。莉吉亚被缚在日耳曼大野牛的牛角中间，代表着波兰受到普鲁士的奴役，而乌尔苏斯则使人想到古代统一波兰的国王密什科，乌尔苏斯以超人的气力打死野牛，象征着波兰最终将从普鲁士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因此，维尼兹尤斯和莉吉亚的爱情的胜利，实际上是人性战胜“兽性”，仁爱战胜残暴的胜利，是被奴役、被压迫者战胜奴役和压迫的胜利。
三
对尼禄暴行的揭露是小说的另一个重要内容。历史上的尼禄是个凶残暴戾、淫逸奢侈的暴君。公元54年，他母亲在毒死其后夫克劳迪乌斯之后，把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尼禄扶上了皇帝的宝座。尼禄当政的初期，在老师塞内加等大臣的辅佐下，尚能兴利除弊。后来由于皇帝和元老院之间的矛盾重新加剧，尼禄的恣睢暴戾、残酷多疑的面目便渐渐暴露出来，他害死了母亲、妻子、兄弟和塞内加，杀害了那些他认为有可能威胁他的帝位的帝裔和重臣。这期间，罗马发生了一场大火，连续烧了一个星期，据说是尼禄下令烧的，而罗马帝国对基督教徒的第一次迫害，据说也是尼禄为了把大火的罪责归之于基督教徒而造成的。尼禄还大兴土木，建造新的宫殿。他挥霍无度，举行种种盛大的庆祝和宴会，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这时高卢总督和西班牙总督相继率军反叛，元老院宣布废黜尼禄，尼禄最后逃到罗马城外，自刎身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