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过晌午的时候,二喜的尸首被运了回来。
一些人按照过去的说法,在外面死了的人是不应该拉进村子里的,反对将二喜的尸首运回家中,建议将二喜的尸首停放在村外,先派人看守着,等将棺木拉回来再入殓。秀花不同意,硬逼着将二喜的尸首拉回家,停放在了远里。
秀花跪在二喜的尸首旁,为他擦去脸上的血垢,又回屋拿出一套新衣服为他穿上。她守在那儿,看着二喜的尸首,心里万分难过。此时,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二喜以前对她的种种事情,不管是好是坏,又都在她的眼前浮现,她的心里有着一种难以表明的心绪。但这种难以表明的心绪绝不是爱,更不是恨,也许是一种怜悯吧。
李嫂走了过来,她看了看秀花说:“秀花!二喜反正也是死了,你难过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他那样对你,他这一死,你也就不会再受他的罪了。你为他难过,犯得上吗?”
“不管他咋样对我,可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啊!”
“啥叫丈夫?叫男人就能做丈夫。别看你已是结过婚的人了,可就凭你这长相,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就是再找个好小伙儿也不是件费劲儿的事儿呀!也就是你,换上我,别看他现在死了,我才不会为他难过哪。他就是不死我还巴不得他快点儿死哪,早跟他离了。”
“我觉得二喜心眼儿并不坏,他要是不死,我会跟他过一辈子的。李嫂!你还是屋里坐吧。”
“他那样对你,你还这么说,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李嫂白了秀花一眼,很是扫兴地说。“对了,秀花!你是不是欠他啥呀?”
“李嫂!你这样说是啥意思?我会欠他啥?”
“我.我没啥意思,你这样说,我也就这样问问呗。”
这时,二喜的父母像疯了似的从外面奔了进来。老太太哭喊着扑到二喜的尸首上,撕心裂肺的叫着:“二喜呀!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死有多不值啊!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哪?.。哪管让妈去替你死哪!你怎么就是不争气呀!”老太太哭叫着,忽然站起身,朝秀花奔了过来,一把抓住秀花的头发,“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二喜,你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老太太叫着,用头便朝秀花的身上猛撞。
秀花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似的,任老太太去抓,去撞。但也看出,此时她的心正在流血,正在伤痛。一种难以被人理解的委屈之情在她的心里滚动着。
“我的儿子是你这个贱人害死的,我要叫你为我儿子偿命,我.。我跟你拼了!”老太太哭叫着。
大姐赶忙过来将老太太拉开说:“妈!你这是在干什么?二喜死了,难道秀花就不难过吗?”
“二喜是她害死的,她难过什么?要不是她和祥子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丢人现眼的事儿,二喜怎么会不学好?怎么会喝那么多的酒?怎么会死?”老太太说。
大姐难过而又生气地说:“妈!你在说什么?二喜的死,只怪他自己不提气。秀花哪点儿对不起他,哪点儿配不上他?”
“好啊,你弟弟死了不管,却还帮着这个贱人说话!你.。你不是我的闺女,你给我走,走啊!”老太太说。
老头看着儿子的尸首,眼睛潮湿着,心里很是伤痛。他叹了口气说:“好了好了,怎么说二喜也是死了,你们吵吵闹闹的,难道还嫌脸没丢尽吗?”
大姐对李嫂说:“李嫂!求你把我妈先劝到你家里坐一会儿吧,要不她在这儿会更受不了的。”
李嫂答应着,过去拉住老太太说:“老婶子!听侄媳妇儿一句话吧,凡事儿都要往开处想,你就是再伤心,再难过,二喜兄弟不也是死了吗?你这么大岁数了,真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活着的人可怎么受得了啊!走,先到侄媳妇儿家去坐一会儿吧。”
李嫂和几个人连拉带推地拥着老太太往院外走。
老太太不住地回过头来叫骂着:“你个贱人,你是不会得好死的,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早晚也要挨天打雷劈的!”
大姐转过身看了一眼秀花,就见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两眼直直地盯着二喜的尸首,泪水不住地往下流着。她的心犹如刀绞一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似的滚落下来。她忍着哭声说:“秀花!妈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不知轻重,你别怪她。”
秀花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大姐!你放心,我是不会怪妈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秀花!不管别人咋样看你,说你,可大姐是了解你的,到啥时候你都是大姐的好弟妹!”
“大姐!”秀花一下扑到大姐的怀里,痛哭起来。“都是我不好,如果当初一切都听二喜的,他今天也就不会死了。”
“秀花!咱们女人也是人,在理的事儿干嘛还要依着他们?二喜的死怪不得谁,只能怪他自己心太窄,自作自受。连自己的老婆都不了解的男人,死了也不值得可怜!”
李嫂几个人拥着二喜的父母往外走,刚到院门口,祥子来了。
老太太一见祥子,像见了仇人似的叫着:“你来干什么?”
“大娘!二喜出了事儿我听说了,过来看一看。”祥子说。
老太太指点着说:“你来看,看什么?老虎带佛珠,充什么善人?要不是叫你和秀花那个贱人做出那种缺德的事儿来,二喜他怎么会有今天?亏你还跟他好一回,你的心都长到肋巴子上去了!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损,就不怕遭到老天爷的报应啊!”
祥子看着老太太那伤痛已极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说:“大娘!二喜死了,你心里很伤痛,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可你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我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的人吗?”
“别以为你念了几天书做事儿别人就看不出来,朋友妻不可欺,可你啥屎都拉!现在二喜死了你来看,看啥?是看二喜的尸首还是看那个贱人?这下二喜死了,你和那个贱人该高兴,该满意了吧?”老太太竭力地叫着。
“大娘.。。”
“住嘴!我不是你大娘,你给我走,给我走!”
老头像老了很多似的又叹了口气说:“祥子!不管好歹,也算是你的能耐,也是我们张家哪辈子欠下的。二喜死了活该,谁让他命短!”
“大爷.。”
“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祥子兄弟!你就走吧,别再让两位老人生气了。”李嫂冲着祥子一个劲儿地挤咕着眼睛说。随后,又连拉带劝地拥着两位老人朝她家走去。
祥子站在院门口,心里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儿,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进去,是不是该走。
这一切,秀花和大姐都看在眼里。大姐走了出来,说:“祥子兄弟!我爹和我妈说话不知轻重,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们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喜又出了事儿,你不要怪他们。”
祥子淡淡地苦笑了一下说:“大姐!我是不会怪他们的,只是.。。我实在弄不懂。”
“祥子兄弟!大姐明白你想说什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和秀花很相投,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清白的。说句心里话,你和秀花确实很般配,如能走到一起,真是很好的一对儿。只可惜命不由人,偏又阴差阳错,不能到一起,却还要经常见面,真是老天捉弄人!”
“大姐!不管怎么说,从良心上讲,我是对不住你们的。如果我当初不张罗养鸡,如果那次我不喝多酒,二喜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祥子兄弟!你用不着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谁,大姐不糊涂。如果二喜他不心胸狭窄,疑心大,怎么会有今天?如果要说该怪谁的话,”说到这儿,大姐叹了口气,“那就是老天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