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似潘晓霜一言不合就踢屏风的威风,陈夫人领了大教之后好几天,但提起都要骂两声儿潘家女孩儿们俱是没笼头的野马,一个劲纳闷官家怎么会那么宠爱潘贤妃。这样的蛮横泼辣又一心一意缠着赵恒的女孩儿,想来真是除赵恒之外,无人敢娶。
潘晓霜的兄长潘菘也甚心烦,潘晓霜原是偷着跟他来的,到了富春才发现,再送回家又抽不空来,一不留神就教她爬墙溜走,好容易在梅里镇寻到妹子,又蹭了王耀宗一鼻子白灰。他把妹子拘管了这许多时候,潘晓霜又哭又闹又是不肯吃饭,闹的他也烦了。想一想,自家这个妹子对赵恒一往情深,合适的人家怕是都不敢娶她的。他带着妹子去了几回梅里镇,从前踢球的所在连个鬼都没有,再一打听,王家忙着搬家,王翰林来家把两个学生牢牢看守在书房。潘菘从小到大和王耀宗打架就没有赢过,他不晓得王耀宗不在家,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日稍闲,他便陪着妹子骑马散心,潘晓霜便要抄近路到梅里镇去,打吴家村经过,老远看见王英华在那边山坡上,潘晓霜打马飞跑过去,使鞭子指着英华,问:“你把我恒哥哥藏到哪里去了?”
英华道:“你要寻他到梅里镇去。”
潘晓霜把眼珠转得几转,冷笑道:“你唬我呢。我便进去搜一搜,又怎地?”纵马进门,顺手还使鞭子把门边的那张旧桌上的茶壶抽落到地下。瓷片碎了一地,茶水四溅。恰好英华今日穿的是一条石榴红罗裙,溅上拳头那么大一块茶渍,就透出里头的红绫裤花样出来。
英华又羞又恼,李知远把她护到身后,道:“赵世兄原不在这里。”
潘菘居高监下,冷笑道:“赵世兄也是你叫的?”
里头各院都在粉涮,院子里还有家具箱笼诸物绊脚,潘晓霜跑马进去,不过二十丈就被一道绳索绊住了马腿。那马嘶鸣一声跌倒在地,潘晓霜便跌了个滚地葫芦,两只雪白的胳膊在地下磨的血肉模糊,哭着跑出来,道:“他们害我。”
潘菘原也是个胆大的,便道:“左右,与我把这对狗男女拿下!”
好捉难放
休说李知远没反应过来,就是英华自以为晓得潘家兄妹的习性,也不敢想潘菘会这样胡作非为,两个齐齐愣住。
亲兵们一涌而上,把二人困在当中,抖出铁链就要上锁。
冰冰凉的锁链待碰到李知远脖上,他才醒悟过来,一脚把那亲兵踢开,把英华用力推出人群,道:“跑,喊人来。”
英华跟着二哥打架,从来都是打得过就敲闷棍,打不过就溜之大吉。看情形打不过潘家那十来个亲兵,英华提起裙儿跳上马,挥鞭就跑。
几个亲兵去追王小姐,当不得李知远扛着他们的拳打脚踢,不要命的扯住他们。潘菘忙着安慰哭哭啼啼的妹子,待他腾出手来,亲兵们只捉住了李知远。英华已是跑出半里地之外了。想到王耀宗不好对付,潘菘觉得王英华跑了最好,先拿住这个和王家兄妹走得近的小子,带回去慢慢拷打,总能让他咬出王耀宗来,他便道:“把这个臭小子带回监里去,好生招呼。”
亲兵们把李知远五花大绑捆回县里,先把他浑身上下值钱的物件掏摸干净,还待给他一顿杀威棒。李知远笑道:“哥哥们莫打,我身上还有个秀才的功名,求哥哥们与我留些体面,待我家人来,必有谢礼。”
方才搜身,人家也极顺从,李知远这般,亲兵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咱们摸你的东西你也不恼,还说有谢礼。你这般识趣,我们岂能不纳?只是这个见面礼也是惯例了,不打你不好和咱们将军交待,意思意思罢。”把他按倒在板凳上,轻轻敲了三四十下,倒把板凳打折了一条腿。李知远也体贴,叫痛声凄厉的紧,其实臀部都没有擦着一下。
吃了这顿“杀威棒”,李知远便晓得了潘菘治下不算严,还有空子可钻。因潘将军回来还有事要办,亲兵把他暂送进牢房收押。现今牢房里挤满了富春县的土豪乡绅,倒有一多半是本家,李知远全都不理,自去墙角缩着养精神,谋划出去之后还潘菘的席。
且说英华心里发慌,进了大门也不下马,纵马到阶下,便喊:“潘菘那个王八蛋把李大哥捉去了。爹爹,快想法子救他。”
杨小八一听,便把墨都等干了的枯笔放下,道:“我先去喊人。”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打英华身边一溜烟跑后头去了。
英华跑到父亲身边,虽然气愤,还是尽量简洁利索的把经过说出来,“我和李大家哥在新宅门口说话。潘家兄妹去寻赵恒,潘晓霜骑马进大门跌倒,潘菘就要把我两个扣下,李大哥拦着他们,让我回来报信喊人。”
女孩儿被那起兵汉押到县里,休说磕着碰着受伤,被人掐胳膊拧手是免不了的。便是无事,将来也要被乡里蠢妇说嘴。李知远拦着人让英华逃回来搬救兵,想来挨打是一定的,然他既顾全了英华的性格,也照顾到了女孩儿的名声。王翰林心里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觉得没挑错人。
只得女婿一个人落在人手里,老翰林虽然心里也急,面上却镇定的很,把才倒的一碗茶递给女儿,道“晓得了,你且吃茶。”看英华捧着茶碗慢慢吃茶,他自走到门外,叫在外头扇茶炉的小僮去隔壁请李大人过来说话。
赵恒默默的看着英华把茶吃完,走到她身边,小声道:“我会让潘菘把李世兄放出来的。”
英华看看他,没说话,把茶碗搁到桌上,道:“我去和娘说下。”
英华若是发作起来,骂几句,打一拳,他都不会这么难受。可是她偏偏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赵恒心里又苦又酸又涩。
杨小八已是把赵杨两家的家将都点齐了,大家背着弓,佩着刀,牵着战马到前院集齐。
王翰林看见家将们全副武装,摇摇头,叹气道:“叫他们都散了罢。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们在京城打架,一来是孩子们打着玩大人都不好管的,二来上头有大人压着谁都不敢过份。如今潘菘领了差使,你们还照旧时玩闹,行不通的。”
“那……李大哥落到潘菘手里,不是麻烦大了?”杨小八原本脑子转的就极快,听得先生这样话,就有些犯愁。李知远虽然只和他几个月同窗,然一来大家交情甚好,二来是英华的未婚夫,怎么算都是自己人。晋王和潘太师暗地里不和不是一日两日了,明抢行不通,该如何行事?他看向赵恒。
赵恒道:“我去要人。”板着脸出来,牵着他的马出去了。王翰林道:“八郎你陪着他去,莫让家将们动手,若是要不回来人,咱们再想法子。”
既然不能硬抢,那也不必带这许多人,杨小八点了三五个侍卫,忙忙的追赵恒去了。
柳氏被英华拖到前头来,晓得赵恒和杨小八已是去要人,叹口气,道:“别把他两个都坑进去了。”
“都坑进去反倒好办了。”王翰林摇头,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英华心里急的很。李知远为了让她逃走,挨了人家多少拳打脚踢,可是她除了跑回家报信,却一点办法有都没有,听父亲话里的意思,只怕李知远不是那么容易得脱身的,一则急,二则慌,英华便觉得满腔酸痛朝上涌,梗在胸口说不出话来,那眼泪,却是一滴一滴渗出来。
英华的小模样儿甚是可怜,柳氏心痛她,捏着英华的手温柔的说:“爹和娘会想法子的,不会让知远这孩子白吃亏。”
老翰林在一边用力点头,道:“莫哭了,大不了,咱们找几个人去把县衙烧了,趁乱把你李大哥抢出来啊。”
李大人走到门口,听见老友这般安慰女儿,惊奇的教门槛绊了一下,老人家扶了扶帽子,走过来,问:“知远是不是管闲事了?”
“没有。”英华看见公公,羞愧一齐涌上来,歇了一会,才道:“我和李大哥在新宅门外说话。潘菘和他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