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许多事件沉默着,是因为它们属于时间。但是,如果我们只将发掘事件的动力全部用于等待的话,那么最终真相就可能会在某个未知的时间角落中遗落。
对于每一个新闻记者来说,如何将问题问到点子上,透过事件表象还原其内里的真实,是一件十分艰难而又有必要完成的事情。尤其是在提问的过程中,如果主导方向一旦反被受访人所牵引,那么不仅问不出结果,还会耽搁双方宝贵的时间。
站在新闻记者的角度,柴静通过对往昔岁月中的采访总结,得出了一个经验,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要站在新闻事件的第一位置,将采访的主导权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样才能让真相不至于白白在自己手中流失掉。
担任《新闻调查》出镜记者时,柴静曾采访过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帮农民反映征地的事,在网上发帖提及当地领导,并且用了一个比较激烈的词,因此被判诽谤罪,入狱两年。
柴静在监狱采访这个人时,他已经服了一年多的刑。见面时柴静似乎知道,要从这样一个人口中问出具有“社会价值”的真实报道,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但是柴静却准备得很妥当,并且一开始便将话语的主导权紧捏在了手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叫郝劲松的律师,那篇文章叫什么……叫什么屈服……”“《我只是讨厌屈服》。”“对,在那篇文章里,那个律师说了一句话,他说权利不用来伸张的话,就只是一张纸。”“你后悔吗?”“我不后悔,因为我付出过。”“你还相信法律吗?”“不,我信仰法律。”
采访的最后,柴静用一句“保重身体,来日方长”做了委婉的告别。尽管在柴静的心中,对于所披露出的事实真相,心中已经有了莫大的感触。
当采访的镜头转向了当地的公安局局长时,柴静开门见山地问道:“没有证据表明他们危害到了社会公共秩序,为什么要抓人呢?”“我们预见到了,所以它没发生。”“没有发生为什么要抓人呢?”“为了稳定。”“可是稳定的前提不是法治秩序吗?”对方陷入了沉默。
在这次采访中,柴静完完全全成了主导发掘事实真相的提问人,在强硬问题的牵引下,受访者发出了心底的声音。而柴静也不再属于被动者,受到受访人心理状态的影响而只能收敛自己的问题,含蓄地随着受访人的思想而走。
柴静曾经以采访卡梅隆举例,表示采访中掌握主动权并不是要占上风或刻意挑衅,问出刁钻的问题来证明记者的存在。柴静说:“记者不是什么都知道,记者是遇到问题时知道怎么去寻找答案。有时寻找答案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问出它,在容易溜走的问题上‘钉’一下,人性一挣扎,会显露出来比较真实的自我。”
作为新闻采访活动的主体,新闻记者本身就有着策划和带动现场气氛的责任。因为很多时候,往往一个真相的爆发点在于现场引导人所带领的方向与气氛相得益彰,那一刻恰到好处地戳中对方心中的柔软,而一下让事实真相显露出来。
美国已故的报刊评论员利布林,有一次去采访一位著名的赛马骑师。因为这名骑师一向都不愿意与记者接触,以至于很多记者都认为想要从这位赛马骑师中得出些消息比登天还难。但是利布林在见到这位骑师后,劈头便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您赛马时左镫皮带比右镫皮带多放几个眼?”骑师听到这个颇具内行的问题后,立马兴高采烈地从马镫谈起他的驭马术,最后还对利布林说:“我看得出来你同骑师们一定混得很熟。”
将自己首先摆放在采访人的第一位置,并且能够抓住对方心中的那片柔软,是新闻人的明智之举。这样不仅可以循序渐进地引导被采访者说出自己心中的所想所愿,而且还能在其激动之时将真实的脾性与故事情节展现在观众面前。
柴静曾在媒体面前公开表示过,自己的每次采访其实都是一种挑战,偶尔也会心生紧张焦虑,睡不好。她说:“我从来没有‘我已经掌握了如何提问’的感觉,每个人、每件事都完全不同。我不认为提问是个手艺,一朝掌握就永远掌握。它是流动的,随着你和对方的生命流动,没有尽头。”柴静称,记者这个职业最吸引人的地方是通往未知的欲望,最危险的是这个欲望演化成功利。
掌握主动权,就好比我们要去泅渡一条宽阔的大河,只要能够迅速找到与对岸连接的那座暗桥,便能很快地到达柳暗花明的另一边。当然,每一处场景所藏匿的暗桥的位置都不相同,而要找到,就要从总结的过往经验中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