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娣住的地方很好找,夏天雨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他看了下门牌号码,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这才朝门口的传达室走去。
这是一个占地很大的大院,镂空的围墙很低矮,从马路上就能看清院内的一切。这个院内都是一些两层的小楼,说它是别墅吧,比夏天雨在江海市见过的那些别墅都要小,但一幢幢小楼掩映在绿树之中,显然就是别墅的格局。这些小楼都一个样,只要一打眼,就可以辨别出它们都是当年“二毛子”建造的,完完全全的俄式风格。
俄式风格的小楼约有十多座,在它们身后的远处,还可以看到一些小楼,距离远些,树木又多,看得不是很清,但还能看出好像是日式风格的。那一片小楼以前应该和近处的小楼不属于一个群体,只是在后来才被打通,被围在了同一个大院之中。
门口有人值班,对进出的人管得不是很严,大约看到夏天雨是生面孔,看穿着和长相也不是本地的,所以走上前来,略带生硬地问道:“哎,你是找人吗?是找谁?”
夏天雨说:“我找王林娣。”
那人有点疑惑,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库。夏天雨见他如此,又补充说:“她以前是北大荒军垦的,是江海人,丈夫曾经在三江农场当过团长。”
那人好像恍然大悟,大声说道:“你说的是王科长呀,对,她是江海人,她丈夫叫曲朝麟,总局党委常务副书记。”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天雨,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是王科长的什么人?”
夏天雨如实相告:“我叫夏天雨,以前曾经是王林娣的邻居——关系很好的邻居。”
那人的态度变得很客气,说了句:“那好,请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通报一下。”
他走进门边的小屋,在桌子上玻璃台板压着的一张号码表上找了一下,拨通了电话,向电话那头的人通报了门口有人找。
他放下电话,态度显得更热情了,笑嘻嘻地对夏天雨说:“王科长在家,她家住的小楼离这边不远,她让你在这里等一等,她马上就出来接你。”
夏天雨说了声:“谢谢。”
那门卫掏出烟来,给了夏天雨一支,烟一点上,他的话就多了起来,问夏天雨是什么时候到的?以前有没有来过?还七拉八扯讲起了哈尔滨好玩的地方,要夏天雨好好玩几天。
夏天雨随口敷衍着,眼睛盯着大门里面的那条水泥大道。一支烟还没抽完,从树后转出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顺着水泥大道朝门口走来。
夏天雨远远地看着那女人,要不是门卫事先说了王林娣会出来接他,他差不多认不出这个走过来的发了福的女人就是她。那女人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夏天雨,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大声喊了出来:“小雨!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小雨是夏天雨在家的时候,父母叫他的小名,除了在家里,还有几个老邻居,没有其他人会这么叫他。他听到对方这么叫他,这才肯定了她就是王林娣。说话间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他这才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当年那个漂亮“姐姐”的轮廓。
他马上喊了出来:“林娣姐。”
两人一走近,还是像当年那样,她要主动得多,一连串地问着他和他父母的情况。他一一回答着她,很想问问她现在怎么样,却插不上话去。
王林娣一边问着,也不和门卫打招呼,径直拉着他就朝里走了。转了两个弯,他们进了其中的一幢小楼。一进门,王林娣就吩咐阿姨赶紧再去多买点菜。她亲手给他泡好了茶,又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这才坐下细细的打量起了这个二十多年没见过的“弟弟”来。
夏天雨这时候大概已经适应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刻痕,此时再看她,终于将面前的她和二十多年前的“林娣姐”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一上午就这么坐在那里说着话,几乎没有停的时候,连阿姨大概也觉得有点好奇,不时疑惑地朝他们看上一眼。
夏天雨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粗略地告诉了王林娣,王林娣也说了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们这才知道了对方这么些年过得都不容易,虽说她现在的境况不错,可他还是能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她对当年被迫离开家的事难以释怀。
她告诉他,当年她负气报名到北大荒军垦农场,临走的时候她父亲上班,母亲没去送她,还是夏天雨的母亲请了假,送她到了学校,在那里上了学校准备的车去火车站。在汽车开出学校操场的那一刻,她和夏天雨的母亲都哭成了个泪人——这件事夏天雨听母亲说过,是她去送的林娣,但没有说到当时两人哭得一塌糊涂。
她到了北大荒的三江农场,被分到了一个新建的农业连队。那个连队除了住的几间刚造好的“干打垒”房子,四周是一片沼泽地,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就等着他们这批年轻学生去开垦。
她的连队除了少数几个当地人担任“连长”、“指导员”以外,全是来自大城市的学生,主要来自北京、天津和江海。
他们到农场的第一年就是冬天,所有知青都没有回家过年。那时候他们主要是到场部去往连队拉开春以后要用的东西,都是一些粮食啦,农具啦等等。他们连到场部很远,有二十多公里路,北大荒冬天的雪又特别大,路很不好走。这些活一般都是由男知青承担,女知青也会跟去几个,大部分女的都是留在连队做些后勤活。
男知青们去场部拉东西的活虽然很累,但并不是一直都有,空闲的的时间还是蛮多的。正因为空闲多,于是就生出一些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免不了的事情来。
王林娣在她那个连队,甚至是全营,后来直到全团,都是有名的美人。就算是在她们那个师里,她的漂亮也是能排进前十名的。她们到农场没多少日子,连队里的一个北京知青,据说有点高干背景,就开始要和她谈朋友。江海的知青一直把她看成是自家田里的肥水,自然不买账,于是两帮知青发生了冲突。到后来连天津的知青也没能置身事外,一些人为了她争风吃醋,吵架干仗的事三天两头发生。
一个冬天过去,连里的矛盾没解决,她的名声却传到了营里和团里,最后一些营团干部也加入了觊觎她的行列。她的生活被弄得一团糟,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一个不小心被人算计,坠入万劫不复之境。
第二年入冬之前,她被营长调到了营部,处境比在连队好了些。但是从到营部的那天开始,他又陷入了营长的围追堵截。
她在这种状态下过了三年,最后终于挺不下去了,正好有人介绍了相邻一个团的团长。那团长比她大十几岁,结过婚,但是妻子在婚后当年就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住,至今孓然一身。她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去和那个团长见了一面,谁知竟一眼就看上了。
她很快就和那个团长结了婚,有了孩子,并且随着丈夫一步步升迁,她最后和他一起来到了哈尔滨。她告诉夏天雨,她的丈夫叫曲朝麟,满族人,很豪爽,对她也非常好,现在是黑龙江农场总局的常务副书记。他们就一个女儿,二十岁了,现在北京上大学。
她说老曲也快到离休年龄了,现在手里还有点权。她问了问夏天雨要办的事,说等老曲回来让他帮着想想办法。老曲和夏天雨说的那几家工厂没直接的交往,但是他现在的农场总局虽然效益并不咋样,下属的一些农场和林场,出产的东西却十分受人青睐。他或许和那几家厂的上级领导能说上话,估计会有点办法的。
他们两人从上午谈到下午,连吃饭的时候都没停过,直到三点多钟,王林娣的丈夫提早回到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