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才暗中跟踪美瑛,知道了她的住所,然后兴冲冲地找上门去。他原本想得很好:就算美瑛对他再冷淡,只要能够进到她房里,那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以后再下点功夫,不怕她一个单身女工不就范。哪曾想事与愿违,他不但没有踏进她的房门,连大门都没有进去,弄得灰头土脸地,让当时经过身边的人看了笑话。
他不是一个有肚量的人,这件事让他记上了仇。礼拜一上班以后,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一有空就找借口朝成品间跑,难得地在自己管理的车间里晃悠。下午,他毕竟抵不住内心的诱惑,还是晃进了成品间里。
他看到美瑛还是在她的老位置,低头干着她的活。他在那里晃来晃去,和女工搭讪着,美瑛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到来。但是她只顾干活,连头都不抬一下,而且一脸的寒霜。他没有像平日一样凑到美瑛身边去,他心里清楚——既然昨天已经拉破了脸,现在自己凑上前去,十有八九是自讨没趣。
一连几天,周伯才看到的美瑛,都是随时准备对他开骂的神色。他没敢造次,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越来越随之湮灭。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小女工是彻底没戏了,他很不甘心,很想报复,但是又苦于没有什么办法。
一个礼拜很快过去,又到了礼拜一。周伯才骑着他那辆英国造的脚踏车,神气活现地到了厂门口。厂的大门正好是打开的,厂长那辆老“福特”车刚开进厂门。周伯才没有下车推行,一溜烟滑行过去,来到了“福特”车边,这才刹住了车闸。他看到“福特”的后车门刚好打开,连忙偏腿下了脚踏车,站在那里,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等着厂长从轿车里出来。
厂长宋耀庭五十多岁了,身体还可以,平时没痛没病的,就是发了福,身材臃肿。他等着司机过来给他打开后车门,最先落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脚踏车的轮子。他艰难地从车门里挤出来,耳边听到的是一声略带谄媚的:“厂长,早。”
宋耀庭没有如往日那样回应,抬起眼皮瞟了周伯才一眼,声音不带感情地说:“你安排好车间的活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周伯才看着一反常态的厂长,不知道怎么回事,呐呐地问道:“厂长,你找我什么事?”
宋耀庭理都不理他,径直走了,留下一个莫名其妙又忐忑不安的周伯才,直直地戳在当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周伯才进了车间,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对生产做了些安排,就朝厂长办公室跑去。
厂长室的门是开着的,他平日遇到这种情况就直接走进去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那里轻轻敲了敲门。
宋耀庭早就看到他了,只是没有正眼朝他看,只顾整理着桌上的纸张。直到桌上的纸张变得有条不紊,桌面看上去干净、舒服了,他才抬眼看了门口一眼,说了声:“进来吧。”
周伯才从来没有在厂长这里受到过这种待遇,他心里飞快地盘点着,自信最近没有什么得罪厂长的地方,也没有工作上的失误。他感到很莫名,但还是有点不安。他走到厂长跟前,没敢坐下,轻声问了句:“厂长,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宋耀庭看到他那种拽拽不安的样子,觉得今天给他的下马威已经达到目的了。他知道此人虽然有各种小毛病,但是在生产管理上还是有一套的,没必要太让他丢面子。于是宋耀庭恢复了平和的脸色,抬手示意:“坐吧。”
周伯才坐下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等着厂长说事。
宋耀庭没有东拉西扯做些铺垫,而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伯才,你到我这里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我们互相已经很熟悉,所以我也就不绕弯子直说了。伯才,我知道你平时喜欢和女工们打情骂俏,拉拉扯扯,有时候也有女工不乐意,弄得不大开心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也算不上什么事情,只要不影响厂里的生活,我不想多管。但是我听说你对成品间那个新来的赵美瑛,做得有点过头了。”
周伯才这才知道是为这事,连忙解释:“厂长,你不要听别人乱说,我……”
宋耀庭抬起手阻止了周伯才说下去,然后他接着先前的话尾说:“你和女工打打闹闹,只要你们两厢情愿,又不影响厂里的生产,我不会说什么。可是你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跟到别人门上,打扰了别人的生活,我不得不说你一句——这有点过分了。”
他看到周伯才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争辩,但最终并没出声。他知道这是周伯才心里还不服气,有点不以为然,于是正色说道:“伯才,现在厂里业务不足,生意难做,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么一家小厂,之所以还能维持,甚至比大多数小厂好一些,这都是靠的我朋友,特别是‘大通’厂毛君达帮忙。毛君达是代表的戎家,所以别看‘大通’并不比我们大多少,实力却不可小觑,我们生意上还要借重他们。你大概知道赵美瑛是毛君达推荐过来的,但是你一定不知道——她到‘大通’厂,还是戎家推荐的。你别小看这个小姑娘,她和戎家小姐曾经是同班同学。好了,我不多说了,你以后注意一点,别去招惹人家。”
周伯才满口答应着出了办公室,一到外面,心里就很不以为然。他认为宋厂长人老了,做事太过小心。这个赵美瑛就算真的和戎家有点关系,是戎家举荐的,那也是戎家不好意思推托,随便推荐给了毛君达罢了。她如果真和戎家有交情,那怎么会当一个普通女工?甚至于连毛君达都把她推了出来?他根本没有把厂长的话当真,但是为了给厂长面子,他决定不再骚扰她。不过他暗中下了决心——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让她知道得罪自己绝没有好下场!
美瑛一开始并不知道周伯才被厂长“敲木鱼”,只是明显感觉到他不再骚扰自己,她很高兴。她的心情一好,和同事们之间话多了,有说有笑,互相之间无形中接近了许多。
后来,夏文翰问她:在厂里那个周伯才还有没有继续对她不三不四?她回答说现在很太平,他见到她连话都不说,不再缠着她了。
夏文翰一高兴,脱口而出:“好!毛君达这次够意思!”
美瑛突然醒悟,追问道:“是不是你把这件事对毛经理说了,他又去找了我们宋厂长?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的!”
夏文翰只好笑着告诉了她真相。美瑛听了嗔怪道:“你真多事!谁让你管这事的?这么一来周伯才多没面子?他一定恨死我了。”
夏文翰笑着说:“他要恨就让他恨去吧。只要他不来烦你就可以了。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怕他干什么?”
美瑛说:“我不是怕他,只是这件事我不想让毛经理出面,我也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和毛经理或者戎家有什么交情。我只想好好干活,靠我自己。”
夏文翰说:“好了,我知道了,大小姐!我不对,好吧?”说到这里,他拉着戏腔来了一句,“小姐——恕罪则个,——小生知罪了——。”
美瑛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