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晓玲在夏文翰明确表示结束他们之间的婚姻,并且离家出走之后,搬出了她和夏文翰的婚房,独居一间小屋吃斋念佛。她倔强地不放弃夏家儿媳的身份,还是叫夏玺臣和梁寒烟“爹,妈”,但实际上心如死灰,形同槁木。
夏玺臣能理解一些儿子的想法,既觉得愧对费晓玲,也同情儿子。梁寒烟就不一样了,她心疼儿媳,深深地责怪儿子“忤逆”。夏文翰离家以后,她开始时不愿意原谅儿子;后来时间一长,她开始思念儿子,可是却掩饰着,不在费晓玲面前表露出来。如此一来,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活得不轻松,各有各的痛苦。
夏文翰突然出现在家人面前,所有人都有点意外。夏玺臣和梁寒烟惊喜之下,见到儿子身边跟着的女人,似有所悟,顿时满心的欢喜变成了寒意和怨气。
费晓玲听说夏文翰回家,心中一潭死水泛起了一阵微澜,但当她看到“丈夫”身边的女人,什么都明白了,立即又跌回到了冰窖之中。她随即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了房门,从门后传出一下接一下节奏有点散乱的木鱼敲击声。
梁寒烟板着脸,对夏文翰的请安也不搭腔,只是怒视着他身边的美瑛。
美瑛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没想到此情此景还是比她想到过的还要尴尬。她站在当地,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称呼。
夏文翰向爹妈介绍了美瑛,虽然没有说明她和他的关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梁寒烟朝美瑛翻了翻白眼,还是不搭理。夏玺臣虽然内心并不赞成儿子在外面再找个女人回家,但是他对美瑛第一眼的印象却不错,所以在儿子介绍过后,他对美瑛客气了一句:“好,你坐吧,不要拘束。”
美瑛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忐忑地在一边坐下了。梁寒烟瞪了丈夫一眼,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夏玺臣为了打破眼前的尴尬,也生怕老婆节外生枝——儿子刚进家门就闹别扭总不太好。他问夏文翰:“你这次回家来住多久?还走吗?”
夏文翰说:“我们回家过年,过完年以后再看情况吧,现在还没有定。”
梁寒烟听儿子的话音,显然这是向全家表明——他们两个就是两口子了。她当场就要发作。夏玺臣一看苗头不对,抢在她前面说:“那也好,先住一段日子再说吧,有什么事也好从长计议。家里的客房一直空着,我看就让赵美瑛住在客房里。”他看儿子没有反对,转头吩咐女佣,“月香,你去把客房收拾一下,换上新的铺盖,再把门窗打开透透气。”
女佣答应着走了,梁寒烟似乎憋不住想说什么,夏玺臣连忙使眼色阻止了她。
夏玺臣为了不让梁寒烟生事,东拉西扯问着夏文翰这段日子在江海的事。这倒也是梁寒烟想知道的,所以她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听儿子说着话,有时也插进来问上一两句。他们三人暂时相安无事,看上去还很融洽,就是苦了美瑛了,一个人坐在那里,犹如一个局外人一般——实际上还不如局外人,心里七上八下地受着煎熬。
月香过来禀报,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夏文翰连忙对美瑛说:“美瑛,我带你去客房吧。你一定也累了,先到那里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吃饭我叫你。”
他把美瑛带到客房,好言劝慰了一番,让她先在这里休息。安顿好美瑛,他来到外面,这才有机会好好和爹妈说说自己和美瑛的事。
夏文翰和美瑛一离开,夏玺臣和梁寒烟之间就爆发了一阵争执。梁寒烟的意思是绝不承认赵美瑛的身份,绝不容许她取代费晓玲的地位,要丈夫和她一起把她赶走。
夏玺臣想得实际一些,他对梁寒烟说:“我看文翰是铁了心不会要晓玲了。我劝你还是不要闹,随他们去吧。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认晓玲是夏家的儿媳,但也不要强行拆散文翰和赵美瑛,只要大家能够‘进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梁寒烟没有大声,但语调依然不低:“那算怎么回事?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脸面总要顾及吧?就算文翰要纳妾,那也必须长辈首肯,明媒正娶才行。这么自说自话就自己把人带进了门槛,那算怎么回事?”
夏玺臣连忙让她小点声:“你小声点,听我说。文翰和晓玲肯定是过不到一起去了,你真的非要让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只会让事情更糟。你想想看,我们就文翰这一根独苗,要是非要让他守着晓玲,那夏家的香火就要断了——这你想过没有?”
梁寒烟还真没朝这个上面想过,此事被丈夫一提醒,顿时哑火了。夏玺臣接着说:“这个赵美瑛,看上去人还不错,不像是有什么城府的人;再说人也长得不错,单论长相,比晓玲还要好些,也算对得起我们家文翰了。再说她又是文翰自己看中的,说不定他们两个倒真能和和睦睦厮守一生呢。”
梁寒烟嘴上还不肯放松,但明显地已经认可了丈夫的话,她说:“那就这样让他们过下去了?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夏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夏玺臣倒是通达,笑着说:“现在又不是前清,也不是民国初年了,风气早就开化。我们不要去管他们的事,既不要反对,也不大操大办,顺其自然。至于别人怎么看,那也大可不必计较——人家认为文翰是停妻另娶也可,是纳妾也罢,随他们怎么想、怎么说。只要赵美瑛能够让我们抱上孙子,她就是夏家的儿媳。”
梁寒烟听到这儿,不再吭声,显然认同了丈夫的话。夏玺臣见她不再反对,知道这一面算是摆平了。他想得更深一些,知道接下来还有另一面,还不知道有没有变数呢?那就是赵美瑛是不是能够接受这种状态,接受费晓玲的存在。
夏玺臣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了句:“这么做,就是委屈了晓玲了。我们以后该怎么去对她的父母说好呢?”
夏文翰从客房出来,夏玺臣和梁寒烟问了他许多。夏文翰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老老实实都说了。只是他在赵家已经知道了他们家和自己母亲之间有过的不快,他没有说出美瑛的爹妈是谁,含糊其辞应付了过去。他相等以后大家关系好了再说。
夏文翰很意外地发现,听他说完一切,爹爹不去说他,母亲居然并没说什么,只是没有表示同意他和美瑛的事罢了——但是更主要的,是她也没有反对。他不禁暗中松了一口气。
美瑛这边,果然不出夏玺臣所料,她这会儿正在气恼着。一进大门,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看到那个露了一面就退进房里的女人,知道她一定就是夏文翰说的他以前娶进门的老婆。夏文翰说已经将她休了,现在这女人却依然住在这个家里,事情显然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她看到那个女人一直没出屋,很明显她和夏文翰之间确实存在问题,两人已经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感情是一点都没有了。可是女人对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让有人要分享自己的男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美瑛满心的不高兴,只是因为不想让夏文翰太没面子,所以在这里没有向他发难。
夏文翰自然明白这一点,低声下气地求着、哄着、安抚着美瑛,讨饶许愿,就差没有下跪了,总算是暂时摆平了她。
以后的几天里,美瑛看到那个费晓玲确实已经认命,对夏文翰放了手。她整日里只是吃斋念佛,对自己虽说不多说什么,但偶尔礼节上的称呼一声,还显得蛮客气的。再者她看到,夏文翰的住房应该是他们的婚房,现在就他一个人住,费晓玲从不踏进那里半步,她住的是一间很小的偏屋。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费晓玲是彻底地放弃抗争,主动退让了。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在刚进门的那天,文翰的妈很明显是排斥自己的。这几天下来,她却发现文翰的爹妈都认可了自己的地位,至少是默认了。文翰从来没有进过费晓玲的房间,偶尔他晚上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而是留在了她住的客房,第二天他爹妈明明都知道,但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装作没看见一般。
美瑛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可以算是得到了承认,算是站住脚了。但是,这和她原本想要的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她不想离开夏文翰,但是对他家里的这种生活环境,还是很不适应。她在这个家里,虽然没有人叫她“少奶奶”,但实际上她过的是少奶奶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根本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物质生活很优裕。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宁可粗茶淡饭,劳心劳力,回去过一个普通女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