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昌和梁寒烟在茶馆坐得并不久,梁寒烟问得多些,赵汉昌说了一些有关这两年经历的事。这次和梁寒烟的相遇,让赵汉昌发现了一处可以让他消磨时间的去处,那就是茶馆。茶馆就在桥边,但他从未进去过,当他第一次坐在茶馆的窗前时,才发觉了这里的妙处。茶馆的茶钱不贵,一个铜板就可以坐上半天,喝着茶,河道与码头尽收眼底。楼上还有人唱苏州评弹,他虽然听不出唱得好坏,但是抑扬顿挫、轻清柔缓的琴声以及温软委婉的低吟浅唱传入耳中,很是惬意。以前他是没钱也没闲,因而从未涉足这个近在咫尺的场所;现在他有钱又有闲,发觉了这里的好处,从此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这天天气好,春梅也没有上柴村。早饭以后,她说想到祝家桥镇上去走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布料,买一点回来给长生做几套天热时穿的衣服,赵汉昌就陪她出了门。
春梅很久没到镇上来了,布料买好以后,就顺便在街上转转看看。他们来到桥头的时候,春梅抱着长生有点累了,赵汉昌去接长生,长生却躲着不要他抱。这时他们正好站在茶馆门口,上午茶馆里人不多,楼上也没有弹唱声,很清静,赵汉昌就领着春梅上了楼。茶楼的小伙计见是老客上门,立即过来招呼,赵汉昌点了一壶茶,一些瓜子和花生。
春梅被汉昌拉上楼来有些勉强,只是真的有点累,这才没有反对。现在见汉昌点了茶不算,还要瓜子和花生,正想开口说这些东西家里都有,看到汉昌掏出两个铜板放在了桌上,才知道并不贵,这才没出声。伙计送来了一壶茶和一盘瓜子花生,茶楼老板跟了过来,和他们打起了招呼:“春梅,你可是稀客,今天怎么想起关顾小店啦?这是你们的公子吧?长得真好。”他朝着长生笑,长生也回报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还伸出小手“球、球”地叫着。老板用手指捏了捏他的小手,说,“汉昌,你是老主顾了,今天是春梅和小公子第一次光临,这茶和瓜子都算我送的。”转头对伙计喊道,“再送一盘绿豆糕来,这桌的茶钱全都免了。“
赵汉昌谢了声,老板就离开了。时间还早,回到家里又不用做饭,他们就在茶楼上喝着茶,吃着瓜子点心说着话。
梁寒烟在家里坐不住,这时候也出门到街上乱转,祝家桥镇实在不大,没有多少可以转的地方,她走着走着就到了桥上。码头上正有一条客驳船在上客,桥下穿行的小船不少,上午出来买菜的镇上的人和卖菜的农户正在陆续回家。她看了一会儿这司空见惯的一幕,实在无聊得很,想到下午不知赵汉昌会不会来喝茶?她不觉下意识地朝茶楼上看了看。这一看让她很是意外——茶楼上赵汉昌和春梅隔着桌子靠窗坐着,两人说笑着。她站在桥上比较高,还可以看到春梅怀里露出的一个小脑袋,春梅偶尔喂着他什么东西。
梁寒烟看不清春梅的儿子长得怎么样,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上去窗口的那一幕很温馨。赵汉昌和春梅两人是那么地投入,一眼都不朝窗外看,春梅的脸上那种满足的笑,更是让在远处看着他们的梁寒烟嫉妒。梁寒烟看不下去了,气恨地顿了顿脚,下桥朝家的方向走了。
梁寒烟回到家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一幕,但是生气也好,嫉妒也罢,她也没有办法让这一切改变。她从此以后出门的次数少了,不过家里也没有人可以说话,她有时出门,还是会上茶楼看看,见到赵汉昌在依旧会坐下说会儿话。
又到了芒种季节,以往该是赵汉昌大忙的时候了。但现在他名下所有的田都不用他亲自操劳,连平时到田里看看农活的进度如何,也都由管家和长工代劳了。他还是没事可干,在家又找不到消遣的活计,于是茶馆就成了他最好的去处。
春梅除了学着做做小孩的衣裤鞋袜,也没别的事情可干。长生会走路了,也终于学会了叫“舅公、舅婆”,这一下更把个柴永康乐得合不上嘴了。
这天春梅带着长生回娘家,刚坐定,门外就有邮差送来了一封信,是世昌从九里汇寄来的。
世昌在过年以后,鼓起勇气对爹说了自己的打算,柴永康沉默了半个多月,在春梅和大哥运昌的劝说之下,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柴永康心里明白:世昌这是为了尽可能不让自己再难堪一回,所以宁可带上喜欢的女人远离家乡。他给了世昌一笔钱,让他在南湖那边可以多置些田地,世昌带着他看上的女人和她的爹妈走了。信上说又买了三十来亩地,正在老屋东边再盖一间新房。等房子盖好,到了秋后,他就会和那个女孩正式成亲——成亲时就不回来了,到过年的时候再回来拜望爹妈。他在信上说自己不孝,不能在家伺候爹妈,两个弟弟又都在读书,春梅现在住得离爹妈最近,要她多回家看看,代他多尽一份孝心。
春梅为四哥高兴,记住了他的话,第二天就要赵汉昌陪着来到祝家桥镇上,想买点什么点心之类的给爹妈。他们到了桥上,长生闹着要春梅抱他看河里的船。赵汉昌近来经常上茶馆,那是一个鱼龙混杂,闲人出入的场所,他结交的人也多了起来,前些天还买了一把折扇,弄得不伦不类的,春梅笑他真成一个土财主了。春梅母子站在桥上看风景,赵汉昌侧着身子护住了她们两个,还打开折扇为儿子遮着太阳,一家三口显得很亲热,其乐融融的。
梁寒烟今天正好也出来闲逛,桥上的一幕又被她看在眼里。实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看到赵汉昌现在活得很惬意并没什么反感,却就是见不得春梅比自己开心。她在远处气呼呼地看了一会儿,回到家里就想着怎么样让春梅再吃点苦头。
过了几天,梁寒烟在码头上见自家店里进的货到了,反正闲着无事,就走近前去看看。在那里领着人从船上向下卸货的是祝春生,他看到梁寒烟走近,连忙过来招呼——自从赵汉昌不再在码头上揽活,这里卸货的事大多由祝春生包下了,梁家的货物装卸更是全都让他承揽。现在梁家也算是他的衣食父母,对这个梁二小姐他自是不敢怠慢。
祝春生和梁寒烟套着近乎,这时候又有一条货船靠岸,他没有过去,而是大声喊来一个手下,要他过去把那条船上的活揽下来。看着祝春生吆五喝六像个人物的样子,梁寒烟忽然心头一动——这个祝春生不是个地痞吗?他手下的那几个人都是些无赖,鼠窃狗偷干什么的都有,何不利用他去对付柴春梅,说不定能让自己出口气呢。
以后几天,梁寒烟暗地里找到了祝春生,几番试探之后,就将自己的烦恼事对他说了。她把十块大洋放在了他面前,答应他如果能让柴春梅受点气吃点苦,最好能出点丑,就再给他十块大洋。
祝春生一口答应,他还没忘记几年前自己和赵汉昌争抢生意吃瘪【注13】的事,现在能够出口气,还有银子赚,那又何乐而不为?
祝春生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在祝家桥也没有弄出过什么大市面,但是心机却颇深。他在答应了梁寒烟之后,想了几天,没有马上出手,而是开始不露声色地接近赵汉昌。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汉昌经常混迹于茶馆,接触的闲人多了,虽说并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内心还是有了些变化。他以前从不和游手好闲或者不三不四的人交往,现在却和他们常有交往。这些人又大多是些鉴貌辨色擅长拍马的人,他们看到赵汉昌现在身份“抬高”了,自然就会巴结他,在他面前说的更是一些听了让人从汗毛孔里往外冒舒坦的话。赵汉昌渐渐对他们习惯了,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反感,和他们虽然还没有称兄道弟,但聚到一起也可以很自然地说笑半天。
这天赵汉昌像往常一样坐在茶馆楼上喝着茶,居高临下看着底下奔忙劳碌的人们,很为自己能从这些人中拔出身来暗自得意。楼梯声一阵响,祝春生从楼梯口露出了头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一只脚翘到长凳上喝着茶的赵汉昌,就慢慢悠悠很自然地走了过去。
赵汉昌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祝春生似乎偶遇一般,和他打了个招呼,很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扬声要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他很随意的对赵汉昌说:“汉昌兄弟,你现在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了,我看着你人也有点发福了。不过你现在富态一点,更显出你的身份,看上去更有派头了。”
好话人人爱听,赵汉昌嘴里客气着:“哪里,哪里,马马虎虎罢了,你不是也过得不错吗?”心里却觉得十分受用,因此看祝春生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两人说说笑笑,一个下午就打发完了。自此以后,祝春生常常会和赵汉昌在茶楼上“巧遇”,两人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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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3】吃瘪——落下风、吃了亏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