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一段日子,祝春生就这么常常和赵汉昌在茶楼“偶遇”,两人一起喝会儿茶,说会儿话,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赵汉昌并没察觉,在不经意之中,他和祝春生之间见面的次数多了,坐的时间也长了,谈的话题更是天南海北广开去了。梁寒烟见自己付出了十块大洋,一个多月都没听到动静,也问过祝春生。他说不要着急,得慢慢来,也不说他会怎么做,就告诉寒烟让她等着看好戏。
赵汉昌现在交往的人多了,但是真要细说起来,能够说得投机些的,还要算是祝春生。有时候几天不见到祝春生,赵汉昌会惦记着他,就会到码头上去找他。有时候祝春生接的活多,看着挺忙的,赵汉昌就会上前帮他一把。祝家桥码头是个小码头,平时上下的货物并不特别多,赵汉昌以前又在这里干过,他去帮忙也不过是搭把手、动动嘴的事,祝春生却一定要给他钱作为酬谢。几次下来,他收下的钱并不多,但加在一起,要好好吃上两顿还是可以的。
赵汉昌现在不缺钱,拿了祝春生的钱觉得很过意不去,他就想好好请祝春生吃上一顿。有一天赵汉昌没事,上午就到了镇上,快近中午的时候,恰巧祝春生也忙完了,他就提议两人去饭馆里吃中饭,好好坐一坐。祝春生听了答应得很爽快,于是两人就在桥头边的饭馆里,点了些酒菜喝了起来。几杯酒一下肚,两人的话就多了,说的话题也更加随意,等到他们离开饭馆的时候,都觉得好像关系又近了一层。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过了两天,赵汉昌又上茶楼,祝春生在那里见到他,就说要回请他吃饭。赵汉昌推却不了,只好随他去了。自此以后,他们你请我,我请你的,常常会在一起喝上一杯。日子就这么一日日地过着,眼看再有半个多月,又要到秋收大忙了。如若在九里汇,赵汉昌就要做各种准备,养精蓄锐等着把自己的辛劳换来的成果收回家中。今年却不同,他还是那样的优哉游哉,要么在家陪春梅和儿子,春梅不在家就到镇上茶馆消磨时光。
今天茶馆里人没往常多,楼上楼下的茶座都空出了一半不止。赵汉昌上楼在他常坐的位置坐定,要了壶茶慢慢喝着。楼上的茶钱比楼下贵些,茶叶用得稍许好一点是一个原因,还因为楼上常年有一对搭档唱评弹。兴许是天热人又少,那个说书的说得也没有兴致,听上去死样怪气地。赵汉昌坐了一会儿,也没熟人来和他说话,他感到无聊,打起了哈欠。
祝春生上了楼,在楼梯口看到赵汉昌那种模样,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拍了一下他肩膀。赵汉昌猛地一个激灵,见是祝春生,就招呼他坐下,刚想喊伙计上茶,就听祝春生说道:“不用叫茶,你也别喝了,我看你无精打采的,跟我走吧,我今天带你去个地方玩玩。”
赵汉昌知道祝春生常常去“堂子”【注14】,还以为要带他去那种地方,连连摆手说:“我不去,我不去,那种地方龌龊都龌龊死了,你自己去吧。”
祝春生知道他误解了,笑着说:“知道你和春梅要好得很,我怎么会带你去龌龊地方?走吧,不是上‘堂子’,是带你到个地方散散心——放心吧,那里没有女人,也没有鸦片。”
赵汉昌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只要没有这两样,那倒没什么要紧。他忽然想到:不会是到赌场去吧?刚想拒绝,人已经被拉到了楼梯口。他再一想——去也没什么,只要自己不赌,看看又没什么。他半推半就下了楼,到了门外,他也就不再扭捏,跟着祝春生朝桥南走去。
祝家桥南边穷人多,房子和街巷都比桥北破旧凌乱,祝家桥镇上一些不入流的“生意”,基本上都集中在这边。赵汉昌的爹在世时染上了鸦片烟瘾,在还有些钱的时候就是到这里的大烟馆抽的“福寿膏”。赵汉昌有时为了找爹,也到过这里,所以知道这里都有哪些勾当。
祝春生带着赵汉昌七拐八弯来到了一个不大的门前,,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里面大呼小叫的声音。进门有一个和当铺里差不多的柜台,后面一个中年人俯视着他们,说道:“是春生来啦,你可有一阵子没来了。”说着话转动眼珠看了赵汉昌一眼,似乎并不认识,没理他,低下头忙他自己的去了。
朝里走一点有个小门,没有门扇,门口一条长凳,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坐在那里,一条腿也翘起来踩在长凳上。大汉手里熟练地转动着两个钢球,见到祝春生,朝他点点头,又打量了赵汉昌一番,什么都没说。
门里是一个天井,大呼小叫的声音就是从三面的屋子里传出来的。赵汉昌跟着祝春生进了左边的屋子,就见正对着门是一张大桌子,桌面上一边写着“大”,一边写着“小”,桌子后面一个人使劲摇着一个竹筒,大声叫着:“下啦,下啦,下定离手。”赵汉昌虽然没有玩过,但也知道这是摇骰子博大小,玩法很简单,输赢也很快。
赌桌前没有几个人,对进来的人不闻不问,几双眼睛都盯着摇骰子的庄家手里那个竹筒,然后将钱押到“大”或“小”的一边,嘴里还大声叫着“大!大!大!”或“小!小!小!”。人虽没几个,但那声音却几乎可以把屋上的瓦给掀翻掉。
祝春生走上前去,掏出一个大洋押在了桌上。第一次他就押对了,赢了一个大洋;接着他又押了几次,赢多输少,很快他的一块大洋就变成了四块。这时,祝春生回头对赵汉昌说:“汉昌,你也来玩两把吧。”
赵汉昌连连摇头,说:“我不会玩,你玩吧,我就看看。”
祝春生笑了,说道:“怕什么,小玩玩又不会伤元气。好,这次我代你押。”说着不顾赵汉昌反对,将一块大洋重重地押在了“大”上面。
庄家一开宝,两个骰子一个“四”,一个“五”,果然是个“大”。庄家面无表情地将一块大洋抛了过来,祝春生拿起那块大洋,看也不看就拍到了原先他押的那块大洋上面,大叫一声:“开!”
庄家一开宝,居然又是个“大”,桌面上的大洋变成了四块。
祝春生拿过大洋,将其中的三块塞到了赵汉昌手里。赵汉昌躲闪着,祝春生却硬要给他,说:“这次说好是代你押的,你运气好,赢了就是你的,你要是不收下,我拿着你的钱是要触霉头【注15】的。”
赵汉昌听他这么一说,也不辩赌场里到底有没有这种说法,只好收了下来。等他接过大洋,祝春生就要他上去试试手气。赵汉昌想反正三块大洋也不是自己的,就犹犹豫豫地把一块大洋放到了原先祝春生放的地方。骰子开出来竟然还是个“大”。在祝春生一再鼓动下,赵汉昌又试了几次,但是无论他是押“大”还是为了看看变化试着押“小”,都被他押对了。他每次都只押一块大洋,即便如此,他手里的三块大洋非但没有输出去,还在转眼间变成了七块。
赵汉昌从来没赌过,但是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见好就收”。他不想再押,祝春生这次没有勉强他,和他一起离开了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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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4】“堂子”——江南一带称妓院为“堂子”。
【注15】触霉头——倒霉,走背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