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昌面对春梅的询问,推说自己身体有点不适,糊弄了过去,反倒弄得春梅着急地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
第二天,他带上三十亩地的地契找到了祝春生,却不料祝春生收下了地契,却说这三十亩地只能抵他先前欠下的账,要想再借钱的话,还要再加抵押。
看到赵汉昌在犹豫,祝春生又开口了:“汉昌,我们是朋友,这件事情我肯定得帮你。这样吧,你再拿些抵押的东西出来,地契、房契都可以。拿来以后呢,就先放在我这里,钱我给你想办法,算是我借给你的,利息就按最低的算。这么做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交往这么久,我总不会坑你吧?”
赵汉昌的心动了,终于咬咬牙,又回家拿来了三十亩田的地契,交到了祝春生的手中。祝春生接过了地契,这才说道:“汉昌,钱我可以借给你,地契也放在我这里,利息按一分算。就是有一点,我们朋友归朋友,也不能不讲一点规矩,你还得立一份字据。还有,按照规矩,你这地契抵押,我只能照现在地价的一半借给你钱——我这也是已经看在朋友面上,放给你的最大尺寸了。”
赵汉昌这时候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想不借钱把刚拿来的地契收回来,先前给的那三十亩地契,按祝春生的说法是抵了欠账的,看样子也是没法再拿回来了。他被逼到了墙角,没法回头了。他狠了狠心,答应了下来,很快就在字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赵汉昌拿到了钱,怀着满脑子好手气再次眷顾自己的幻想,朝桥南走去。此时的他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搏斗,一个说他会赢,一个说他会输,每次搏斗的结果,他都会强行帮着让那个说会赢的小人胜出,因此每回都高兴一下。紧接着两个小人又会重新出现,开始一轮新的博弈,也让他陷入新一轮的拽拽不安之中。如此周而复始,直到他一脚踏进那个门槛为止。
春梅在家等赵汉昌回来吃晚饭,等到很晚还没见到他的人影,心中生出了不详的感觉。她坐不住了,胡乱喂饱了长生,自己扒拉了几口饭,就要出门去找赵汉昌。这时候赵汉昌畏畏缩缩地进了门,脸色很难看,两眼直愣愣的。春梅吓了一跳,连忙过去问他怎么了?赵汉昌却什么都不说,连晚饭也不吃,一头扎进房间,倒头便睡。春梅直觉丈夫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了,只是想不明白现在的他还会遇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把他弄成那个样子。
她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把长生交待给了丫环,就一个人去了镇上。在镇上她在茶馆、码头转了半天,终于打听到最近赵汉昌常常和祝春生两人出入赌场。快到中午的时候,祝春生哼着小调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强压着愤怒和焦急,走上前去拦住了他。还没等她怎么追问,祝春生就对她说了实情,最后说道:“春梅嫂子,你不找我,我也想这几天去找你呢。汉昌前些日子一共欠了赌场老板四百多块大洋,加上两个多月的利息,一共是一千一百多块。他给老板的三十亩地契,只能抵八百块的债,还差三百多块。”
春梅一听急了:“你说什么?他用三十亩地抵了赌债?”
祝春生不紧不慢地说:“是啊。还差三百多块呢。”
春梅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祝春生却并不着急,直等到春梅的气稍微喘匀了一点,他才接着说:“春梅嫂子,你先别急,刚才说的是他欠赌场的。就在昨天,他又用三十亩地作抵押,从我手里借走了四百块钱。赌场的老板那儿,我已经代汉昌结清了,他在那儿欠下的三百多块钱转到了我的名下,算上这笔钱,还有两笔钱的利息,你回去代我告诉汉昌一声,就说我再等他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他要么拿九百块大洋来换地契,要么这地就归我了,后天我就收地去。”
春梅一下子差点背过气去,缓了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你们这是算的什么账!这不是打劫吗!”
祝春生似乎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呢,他看了看围拢过来的人,大声说道:“春梅嫂子,赌场里的规矩你大概不知道,那儿的钱都是一分的利息,而且是利滚利。我看在汉昌是朋友的面子,和老板好说歹说,这才没有把利息滚到本金里去。我这儿就更好说了,根本就没有和汉昌大哥按利滚利的算法算,就是一分利,按天结算。还有一些零头什么的都不算了。”
春梅气得有点糊涂了,但有一点还是明白的,这利息才一分,不该有这么多的。她说:“你自己说的这都是按一分利算的,怎么说他欠了那么多钱呢?”
祝春生笑了,说道:“对啊,是一分利,没多算啊。借一百块钱,一天一分利,就是十块钱,两天就是二十块,汉昌欠了那么久,我这还是少算了起码一两百块钱呢。你以为怎么算的?照钱庄那样按月算哪?要是一个月一分利,有这样的好事嫂子给我介绍介绍,我也想借点钱花花。”
春梅这才明白,自己的丈夫肯定是上了他们的当,真的是遇上劫道的了。她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头一阵晕眩,扶着墙就坐了下去。
她坐了一会儿,祝春生摇摇摆摆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让风一吹,脑子清醒一些了,就挣扎着站起来,慢慢朝家里走去。
进了家门,丫环看到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她病了,连忙上前搀扶。赵汉昌看到了她,知道大概是事情败露了,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站在那里看着。
春梅推开了丫环,进屋收拾收拾东西,强挣着抱起长生就出了家门。赵汉昌一看情势不对,害怕出事,又不敢上前去,只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春梅来到了柴村娘家,一进门见到爹妈都在,立即放声大哭起来。好不容易她被劝住了哭,这才一五一十将事情都对爹妈说了,说完又哭了起来。
柴永康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气,过了好一会儿,丫环红玉进来禀报,说姑爷在门外边不敢进来。柴永康一掌击在桌子上,大声吼道:“叫他滚!滚得越远越好!柴家没有他这个人!滚!”
赵汉昌灰溜溜地回到了家里,第二天和第三天都没有再敢到柴家去,春梅也没有回来。第四天直到下午,还是没有见到春梅,他硬着头皮到了柴家门外。
仆人进去一禀报,柴永康这次倒是没有咆哮如雷,只不过声音重了些,他唤来管家,对他说:“你去对这个畜生说,我给他一天时间,明天让他滚出家去!我不想再见到他,从此以后柴家和他再没有任何瓜葛!”
管家看着春梅,又看看柴永康,左右为难,没有马上迈步。
柴永康怒道:“怎么?你没听见吗?快去!”
管家看着春梅还是没动身,眼看柴永康又要拍桌子,春梅站起来说话了:“爹爹,算了,你就看在长生面上饶了他吧。我让他来给爹妈磕头请罪,家里还有十几亩田,以后就让他自己去种田。是我命苦,既然嫁了他,我也认命了。”
柴永康根本不理春梅。这时候奚彩凤也心软了,在一边帮着春梅说话,可是柴永康就是不理不睬,好像是已经铁了心了。
春梅求了几次,时间也过去了半天,柴永康却死活不吭声。春梅自小脾气就比驴还要犟,见爹爹这么不通情理,一时间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她不再说什么,将带来的一个小包袱朝桌子上一放,拉上长生就朝门外走去。
奚彩凤见女儿要走,连忙追上去想把她拉回来。这时候只听柴永康一声大喝:“回来!谁都不许拉她,让她走!只要她今天敢踏出这个家门,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这个女儿!”
奚彩凤不敢再上前去,站在那儿看着一步步走向门外的女儿,泪水一颗颗地朝下掉。春梅停住了,迟疑了一瞬,还是拉着长生,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她到了门外,也不看一边畏畏葸葸想过来的赵汉昌,一直朝祝东村走去,赵汉昌在后面离开六七步路远跟着。他们走出去没多远,还没有拐过弯去,就听到一阵“咿呀”之声,柴府的大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