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还有几天快到除夕,张继宗的妹妹继芳回家来了。她是紧随其哥哥办的婚事,嫁到了城南的夏家旦。她的夫家在那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丈夫公婆都对她不错,她也不常回娘家来。前些日子嘉骥过百岁的时候,她就回来过,隔了没多少日子,今天回来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
张继芳问候了父母以后,见过哥哥嫂子,自然就问起了小侄子:“哥,嫂子,怎么没见到嘉骥啊?”
朱丽英说:“他在后面屋里,水妈在给他喂奶呢,这会儿也差不多了,马上就会出来的。”
果然,他们正说着,春梅就抱着嘉骥来到了前厅。张继芳见这次抱着嘉骥的水妈又换人了,这个水妈不像个穷人,看那样子,要不是嫂子先告诉了她,她就要以为抱着嘉骥的这个女人,是镇上哪户大人家的少奶奶了。张继芳不禁对春梅多看了几眼,这才过去看嘉骥。
到了吃饭的时候,按理来说水妈虽然不和佣人们一起吃,但是也是不能和主人一桌的。自从春梅来了以后,因为见到她人很清爽,又懂规矩,反正一张桌子只有老少两代主人和管家坐,显得很空,张昌谨征得妻子同意,就让春梅和他们一起上桌吃饭。今天小姐回家来了,春梅很识趣地抱着嘉骥坐在了一边的小桌子前,要丫环另外给她送一份饭菜过去。
张昌谨看到了,就说道:“春梅,你还是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吧。继芳不是外人,不用这么讲究的。你看我们坐着太空了,你把嘉骥抱过来,还可以热闹一些。过来吧。”
张继芳这是第一次见到爹爹让一个下人和全家坐一桌吃饭,而且也是第一次听到爹爹没有叫水妈,而是直呼其名,甚至连姓都省了,语气也像是招呼一个自家人。这个水妈人干净利索,看着很顺眼,她对其过来同桌就坐倒是并不反感。她只是对这个水妈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爹爹如此看重,觉得有些好奇,于是又对春梅打量了一番,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饭吃到一半,张继芳见爹爹已经放下了饭碗,怕他离开,就对他说:“爹爹,我今天回来是有件事情想求爹爹答应。”
张昌谨知道这个女儿这次这么勤地回家,肯定是有事,就笑吟吟地说:“我就知道你没事的话不会想起爹和你妈。说吧,什么事?”
张继芳说:“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我那小叔子,他非要让我回来求求你,让你答应他件事。”
张继芳的婆家在夏家旦也算数一数二的人家,她的男人是长子,人很老实,没有什么坏毛病,对老婆也很好。但是他的弟弟却不入调【注23】,在外面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劣迹,,但也常常干出些让家里人脸上无光的事来。张昌谨只是到亲家拜访的时候,还有就是继芳婚嫁的时候见过他几面,平素从无来往。现在听到女儿说是他有事相求,张昌谨不觉奇怪起来,他说:“你那小叔子会有什么事求到我头上?”
张继芳说:“爹,我们家不是在张石山那边造了几间房子,想要找一户人家去看管‘开元山庄’吗?我小叔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他说他有一个朋友,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只是现在变穷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想要爹爹答应,让他给我们家看管‘开元山庄’”。
张昌谨说:“你小叔子那个朋友是哪里的?要是在夏家旦那边,离开这里就远了点了。”
张继芳说:“我小叔子说那人就是这里的,好像说是沈巷上的。”
张昌谨看了看老婆和儿子,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沈巷的?不会是沈德发吧?要是他的话……”
沈巷离开这里并不远,那里是有一家以前还算可以的人家,就因为生了个独子过于宠溺,结果那个儿子吃喝嫖赌败了家,爹妈也被他活活气死,现在借住在别人家的一间茅屋里。这件事附近的人都有所耳闻,张昌谨也听说过,那个独子就是沈德发。沈巷是个小村庄,一共几十户人家,巷上有钱的人家也就两户,现在败了家的就只有沈德发了——如果真的是他,张昌谨是绝不愿意把“开元山庄”交给他去看管的。
看到爹爹沉吟不语,张继芳性子急,忍不住了,催促道:“爹爹,你就答应算了,我那小叔子难得开口求我,他妈也要我帮这个忙,说是我小叔子已经答应了朋友了,要是办不成,那就太没面子了。”
她不这么说,张昌谨就已经在犹豫,听她说她小叔子居然自说自话答应了人家,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来了气。他脸色当场就有些不好看,说道:“这件事难办了。你回去就对你婆婆和小叔子说,我对不住他们了,他们说得晚了点,我已经选好了人家,也已经和人家说好了,再回头人家不好办,只好叫他们包涵了。”
张继芳还想再说什么,张昌谨板着脸说:“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吧。我吃好了,先回房去了。”说完站起来就朝里走。
张继芳听爹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吃好饭就和母亲说起了悄悄话。说着说着,她又想起这件事来,随口问道:“妈,爹爹说‘开元山庄’找好了人家,是谁家呀?是不是巷上的?”
覃德芬对女儿也不用隐瞒,说道:“你爹爹是想好了人家,但是还没有对人家说。这件事你就别再管了,回去就照你爹爹说的那样告诉你婆婆。这个沈德发是个败家子,就算你爹爹还没想好人家,也不会答应这件事的,你以后就不要对你爹爹提这件事了。你爹爹想找的人家不是巷上的,就是那个新来的水妈和她男人。”
张继芳本来对这件事就并不很热心,听母亲这么说,自然也就不想再管这事,反正回去按爹说的回答小叔子就是了。只是对这个新来的水妈竟会让爹爹这么快地信任她,觉得有点好奇,但也仅此而已,想过也就算了。
又坐了一会儿,张继芳就要回去了,马车在门口等着,覃德芬陪着女儿出去,一路走一路关照,并且问道:“继芳,你和你男人什么时候再来?”
张继芳说:“妈,我们这次过年要晚点再来了,说不定要过了正月十五才会有空,我刚才忘了说了,你回头告诉爹爹一声,省得他牵记。”
覃德芬说:“什么事这么忙?连回娘家过年都没有空了?”
张继芳说:“是我们那里一个村的夏家,他们的儿子夏玺臣要讨新娘子了。那个夏玺臣你们也见过的,这次他讨的新娘子是临江那边祝家桥的,家里很有钱,在这边城里也开了店,所以很隆重,我们和他们夏家带点亲,平时又常走动,这次请我们去喝酒,要吃好几天呢。我也不清楚他们怎么安排的,到时候恐怕没时间回家来了。”
春梅抱着嘉骥在后面,也算是小侄子送姑姑的意思,张继芳的话她都听到了。前面那些她并没在意,后面的几句却让她心中一动——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临江祝家桥上,同时在滨湖这边开店的人家可不多,不会是梁家吧?不过再一想,这件事就算真是如此,和现在的她也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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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3】不入调——江南方言。不正派,不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