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芳在过年的时候并没有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刚过初十就和丈夫徐来庭一起回了娘家。女儿回来了,再加上女婿难得到来,张家自然好酒好菜招待,很是热闹。
女儿、女婿一到,拜见的礼节行过,张昌谨和张继宗父子陪着徐来庭说话,覃德芬拉着女儿进了里屋。说了些母女间关心的话题,覃德芬想到上次的事,就问道:“继芳,上次你爹爹没有答应的事,你回去以后婆婆没有说什么吧?”
张继芳说:“小叔子很不开心,婆婆倒还通情达理,说爹爹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失信就不好了,还劝儿子不要怪我,后来小叔子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开席的时候,由于张家女婿在场,春梅没有上正桌,张昌谨随口叫了一声,见她推却,也就不再坚持。春梅给嘉骥喂了奶,等他吃饱睡着,把他抱进去放好,自己到外面来吃了饭。孩子要睡上两三个小时,她没事可干,就坐在一边想心事。赵汉昌和长生还是在过年前来过一次,张家还给了长生一个喜包,长生还不懂事,但是见到妈还是很开心。可是春梅看到他一双小手长出了冻疮,有两个大的都快要烂了,很是心痛。现在她坐在张家大厅,厅里升着炭火,暖融融的,手露在外面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想的是现在虽说已经是六九天气,已经回暖些了,可是有时候还会很冷,汉昌和长生住在朝北的小屋里,一点太阳都晒不到,苦了他们了,也不知道长生的冻疮好点没有?
这顿午饭吃得时间很长,放下碗筷,张昌谨早就哈欠上来了,连忙和覃德芬回了自己屋里——他无论寒暑,下午的这个觉是非睡不可的。张继芳虽说出嫁,但她在娘家的闺房依旧原封不动保留着,现在爹妈都走了,她和哥哥嫂子打个招呼,就和丈夫一起进了自己的房间。陈管家早就让丫环们在这屋里升上了炭火,现在屋里比大厅里还要暖和。
徐来庭平日是抽烟的,只因为岳父母都不抽烟,他在外面一直忍着,虽然平时的烟瘾不大,憋到现在也有些难受。一进屋里,他马上掏出烟来点上,狠狠地吸了两口。或许是一上来吸得太凶,两口烟吞下去,瘾是过了,头却晕了一歇,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支烟抽完,徐来庭这才舒服了,脑子也开始想别的事情。他虽没去过太远的地方,但周边的几十上百里范围内也常跑动,今天进门就听出了这个水妈带着临江那边的口音,而且还分辨得出那口音是临江南边一带的。上次继芳回去告诉他,她爹已经把“开元山庄”许给了家中一个水妈。他知道自家的弟弟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对岳父婉拒了弟弟的请求并不在意,只是对一个新来的水妈居然能够得到岳父如此青睐有些好奇。
他今天已经暗中观察这个水妈很久,觉得她确实处事稳妥,人又长得很好。他心中承认她要比自己的老婆长得好多了,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让他在两人中间选一个做老婆的话,他很可能会选这个水妈的。他甚至还想过莫非是老泰山看上她了?可是观察下来觉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想不出什么原因来,反而对这个水妈更感兴趣,现在闲来无事,于是和老婆说起了她:“继芳,这个水妈听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听她的口音好像也是临江那边菱塘、祝桥一带的。这次夏玺臣讨的家主婆【注24】不就是临江祝家桥的吗?说不定她们还认识呢。”
张继芳经他一说,提醒了她,不过她并不太关心这事,就说:“那倒是说不定的,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管她们认不认识呢。怎么?你看相她了?这么上心。”
徐来庭知道这是老婆在说笑,当下也笑了,他有心逗她,就说:“对,我就看相她了,回头把你休了,我讨她做老婆。”
张继芳连连捶着他说:“你敢!看我不先把你给休了!”
小夫妻两人笑闹着,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
他们没有午睡的习惯,坐着说说笑笑,徐来庭也趁机过了过烟瘾。看看时间差不多,他们就回到了客厅。
张昌谨今天睡得晚了些,到现在还没醒,客厅里只有张妈在和那个水妈说着话。看到小姐和姑爷来了,张妈连忙去安排丫环们准备点心,留下水妈一个人坐在那里陷入了沉默。
徐来庭出于好奇,就走过去问她:“水妈,听你口音是临江那边的,是不是菱塘那里?”
春梅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口答道:“离菱塘不远,祝家桥的。”
徐来庭一听兴趣更大了:“嗨,还正巧了,我的朋友今年讨了个新娘子,也是祝家桥的。姓梁,好像叫梁寒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春梅心头猛地一惊,没想到还真的会在这里听到梁寒烟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吾着没说话,脸上有点尴尬。这时候正好张妈过来说:“水妈,小少爷醒了,你快去吧。”
春梅连忙朝里走了。
张昌谨这时也睡足了,到了厅里。又说了一会儿话,徐来庭和继芳就要告辞。覃德芬又上来对女儿关照了几句,外面的马车也套好到了门前,小夫妻两人就回去了。
看着徐来庭和张继芳离去,春梅心里平静了下来,她这时候再想想刚才徐来庭说的话,觉得也没什么。她来到张家的时候就说过自己是祝家桥柴家的女儿,只是为了逃婚才到了这里的,也并不算是骗张家。这个梁寒烟虽然和自己以前互相别气,但是现在她是嫁到大户人家当了少奶奶,自己已经沦落到当了大户人家的水妈,她和她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纠葛的了。就算梁寒烟知道了她的下落不会说她好话,她也不过是当上一年多的下人,以后嘉骥一断奶,她就会离开张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一想,她为自己先前有过的一点惊慌失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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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4】家主婆——江南一带旧时坊间说起自己的妻子,一般称老婆的多;而说起外人的妻子,大多称“家主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