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兴听媒婆说柴春梅一口回绝了他的提亲,心中的火气直往上冲,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他打发走了媒婆,一个人想了很久,但是最后也想不出好法子。他知道这个柴春梅看着就是一个农妇,连字都不识,但是个有主见的人,不像一般村妇胆小好对付。
他的一个手下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一天在身边没别人的时候给他出了个主意:“会长,我看你这些日子心事重重的,是不是为了赵美瑛那个毛丫头?”见陆炳兴不说话,但也没有让他住嘴的意思,他接着说,“会长,毛丫头都是这样的,只要没嫁人,心里总是想着哪个人对他好,最好要嫁给谁。其实只要哪个男人一上她身,她也就服服帖帖一辈子跟这个男人过了。你看那些出嫁的毛丫头,不少人都是被父母许配给人家的,成亲前连男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出嫁时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也有,可是真的成了亲,还不是都活得好好的。”
陆炳兴听他说了一长串的话,也没有说到该怎么办,心中不耐烦,大声呵斥道:“你他妈可不可以不要啰嗦!想说什么就说,没什么说的就给我闭嘴!”
那人连忙陪着笑说:“会长,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女人都贱,不能对她们太客气。赵家的毛丫头不听话,你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就对你百依百顺了。”
陆炳兴咋一听觉得有道理,但是马上那股热劲就消退掉了。他以前把王慧娟这个“生米”做成了“熟饭”,但想不到最后她居然跳了湖——虽然再有一个赵美瑛跳湖的话,他并不怕,但是那样一来自己在乡邻们眼里就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他虽然不是很了解中国和日本这场仗打得到底如何了,但从种种细微的迹象可以感觉到,这日本人好像处境没以前那么好了——只要从他们平时的供给就可以看出些端倪,再说他还看到过日军补充来的新兵想家、怕打仗,背着人偷偷哭的,这在前两年是不可能见到的。他现在开始留了个心眼,尽量在乡亲们面前装好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太露骨。
还有一点,他对美瑛是确实想娶来做老婆,并不是只想着玩玩而已,所以他也不想用太下作的手段。他想着,就算是用手段,那也要做到表面上看上去是赵家自愿的才行。
他没有回答手下的话。那手下以为他听进去了,还要啰嗦,被他一声高喝给阻止了。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陆炳兴只要是见到赵家的人,都变得很客气。他常回家,经过赵家门口必定会停下来,在赵家坐坐,随便聊两句,显得很随和。如果是看到春梅在,他愈发显得有点殷勤。柴春梅为了息事宁人,不想得罪他,有时候也和他说说话,他更显得有点巴结。
春梅和赵汉昌要考虑全家人的生计,表面上敷衍着他,美瑛却不管这些。她只要远远地见到陆炳兴被人抬着朝这边过来,马上就会上山或者下田里去,不等到他离开她不会回家。有时候没看到他过来,迎面碰上了,她如果一个人在家,就会很快地朝外走,到田里去和爹爹或者大哥、二哥待在一起;如果家中还有别人,她就退进房里再也不露面。
陆炳兴这么过了几个月,眼看又要过年了,他没有看到一点希望,就有些按捺不住了。阳历年过后的一天,他准备了一些礼品,让手下抬着,一路张张扬扬地来到了赵家门前——他是有意张扬的,为的是让大家都知道此事,也好让其他人死了想娶没影的心。
春梅和美瑛都在家,看到这种排场,自然明白他来所为何事。春梅开始装糊涂,她等到美瑛避进了里屋,这才明知故问:“炳兴乡长,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好东西?抬回家去你妈要开心煞了。”
陆炳兴笑着说:“美瑛的娘,我今天是来送聘礼的……”
没容他说下去,春梅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呦,谁家的毛丫头福气这么好?这么多的聘礼。乡长,我恭喜你了。”
陆炳兴今天有备而来,哪里会因为春梅这么一打岔就歇搁【注36】。他说:“美瑛的娘,我是来替自家求亲的,我看上你家美瑛了,想讨她做家主婆,这是给你家美瑛的聘礼。”他看到春梅要开口,知道说出来的肯定是推托的话,连忙说,“你先不要急着回绝,先看看东西够不够,要是觉得还缺什么,我再给你补上。”
接着,春梅又是以美瑛还小为由一番推托,陆炳兴则死缠不放。这时候,听了一段时间的美瑛再也憋不住,从里屋冲了出来。她一直没有忘记就是陆炳兴逼着泉生和自己退了婚,还把他逼得远走他乡,到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她也没有忘记是他将王慧娟逼得走上了绝路。以前她凡事让着他、避着他,那是因为爹妈一再关照,为了生活忍了。想不到他今天居然上门逼到自己的头上,长久以来的怨恨再也压制不住。她冲出屋来,看到一部分“聘礼”已经放到了桌子上,二话不说上前拿起来就朝门外扔,也不管那是些什么东西,是不是经得起摔。
陆炳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时候刚好有人从戎巷回家经过这里,就停下来看起了热闹,这让陆炳兴更加觉得丢脸。他狠狠地一甩手走了,那几个跟着来的手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陆炳兴回头大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走!”
门口的地上东西扔得一片狼藉,春梅留了个心眼,趁着看热闹的村上人还没有离开,连忙叫刚好回家的长生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要村上人帮忙暂时看一下,要长生喊金生回来。金生就在底下三亩田里,稍走几步放大了喉咙能叫得听,长生一叫,金生很快就回来了。春梅叫兄弟两人将东西捆好,一人一根扁担挑上就走,她跟着两兄弟的担子一直来到了陆炳兴家的门前。
陆炳兴没想到春梅会这么快就把东西送回来,如此一来村里的人就都看到了,他的脸丢得更大,当下缩在屋里生气,没有出来。
春梅看到陆炳兴的妈颤颤巍巍走过来,她提高了嗓门说:“炳兴的娘,这些东西是炳兴放在我们家门口的,全在这儿了,全兴兄弟刚刚也在,可以作证的。我现在把这些东西都帮炳兴送回来了,你看一看,帮你儿子收好。”
陆炳兴的妈不知道实情,疑惑地说:“这都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放在你家门口的?”回头对这屋里叫道,“炳兴,你出来看看,这东西是你的吗?还要烦劳汉昌嫂嫂送来,你快出来谢谢人家。”
陆全兴这时已经把事情的大概对村里的人说了,有人忍不住偷笑。陆炳兴在屋里听不到人们偷笑的声音,但是能看到他们的神色,顿时羞臊难当。他缩在屋里装耳聋,春梅见交代清楚了,不怕他以后瞎说少了什么,也不再理他,带着长生兄弟两个回家了。
人们散去以后,陆炳兴让手下把东西抬进了屋。他妈年纪大,脑子不大好了,还在那儿不住地唠叨这是怎么回事。陆炳兴气没地方撒,朝着他妈大声骂了起来:“你给我回来!死老太婆只会吃,啰嗦什么!”
陆炳兴的妈被他一骂,抖抖嗖嗖地进门去了。陆炳兴看着他妈那种老态龙钟没用的样子,心里更加地不痛快。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想个办法把美瑛弄进自家的门。他恶狠狠地想着——柴春梅,你给我等着!看谁斗得过谁!我非要你把美瑛嫁给我不可,看你能犟得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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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6】歇搁——罢手、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