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一经发布,益民学校铁工厂里的日本宪兵队,顿时陷入了一片绝望、混乱的状态之中。操场上是一些狂喜的学生和老师,学校本在放假期间,今天正好是预定的返校日。返校活动结束之后,一部分师生没有散去,聚在一起叙叙旧,却不料正好见证了这一个历史的重要时刻。
日本人接管学校之后,为了推行奴化教育,在学校里强行设置了日语课程。这里的日语课教学不比益民小学,那边只是很浅的启蒙课,而这里则有高中,日语课的教学程度很深。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还有一个老师,都能听懂喇叭里传出的每一句话,他们也就成了这里最早知道日本人投降消息的人。
江南是日军占领区内统治最稳固的地区之一,日本人败落的迹象在这里并不明显。当师生们听到喇叭里传出的投降诏书以后,他们的第一个反应是惊疑而不是狂喜——从教室的窗户就可以看到操场上的日本官兵,他们怕一个错误的反应会招来灭顶之灾。广播里的诏书全文宣读完毕,师生们注视着操场上伫立的日军,当那边的日军官兵从沮丧、麻木突然转成绝望、痛哭和癫狂之中,师生们顿时明白他们听到的都是真的——小鬼子终于被打败了!而紧接着宪兵队牢房里传出的那个兴奋中夹杂着愤怒、仇恨,甚至有些悲怆的呐喊,以及呐喊过后那些日军官兵的无动于衷,更是让被关押在几处牢房里的那些“囚犯”们,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生们随着牢房里的呐喊声,立即冲向了那边。那里还有几个日本宪兵,在一个少尉军官指挥下亮出了枪,试图阻止师生们进牢房放人。但是在师生们义正辞严的呵斥,以及学生们粗暴的冲撞推挤之中,这几个日军最终没有敢动用手中的武器,眼睁睁看着这些中国人连钥匙都懒得寻找,随手拿起工具砸开牢房的锁,将里面的“犯人”放了出来。
铁工厂牢房里关押的,大部分都是真正的抗日分子,有时候那里还会关押进来几个抓获的中国游击队战俘,进了那里的人,一大半都不能够活着从里面出来。从那里传出的刑讯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学校师生的神经,但那里面的人也因此成了许多师生们心中的英雄;那些连一面都没有见到过的受刑者、殉难者,成了不少师生崇敬的对象。
师生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铁工厂那边,金生他们根本没人管,门口晃荡的看守也不知去了哪里。看到学生们把一个个遍体鳞伤的人扶到操场上,金生这边有人大声喊了起来,这才有学生过来砸开门锁,把他们都放了出来。
那些师生忙着照顾铁工厂里放出来的人,金生他们一被放出来,就没人搭理他们了。金生看了看大喇叭附近,那里还剩几个日军士兵,沮丧地在地上坐着,其他的官兵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慢慢走向铁工厂的那个小门,穿过铁工厂,从另一面的大门出去,朝家里走去。
戎巷上,日本人宣布投降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很快就有人知道了。有一家商铺的老板看到这个消息不像是假的,马上搜寻出过年时剩下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放了起来。鞭炮声更加快了消息传播的速度。
陆炳兴这几天心情不错,他知道有了金生这张牌在手,美瑛迟早都会成为自己的盘中餐。他和两个亲信在饭馆里叫了几个菜,弄了点酒,正在那里边吃喝边神聊,门外的喧哗并没引起他们的特别注意。很快,喧哗声越来越大,其间还出现了鞭炮声。他们开始还以为今天有人办喜事,可是很快就听到有人在叫喊“鬼子投降了”。陆炳兴大吃一惊,不过他还没有想到这是真的,只是吃惊有人居然这么大胆,竟敢造这种谣言,真是不知死活了。他正想派人去抓人,门外有人奔进来,结结巴巴报告:“乡长,日本人投降了。宪兵队里的犯人都被放出来了。”
陆炳兴一下子懵了,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外面的喧腾和手下的报告,又让他不得不信。他抱着一丝侥幸,问道:“怎么回事?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那人说:“没错,有人看到被关的人走出了宪兵队,那里也没有人管他们。镇上先前还在溜达的日本人,现在也都跑回营房里了,他们对街上骂他们的中国人根本不管。”
陆炳兴还将信将疑,于是走到了门口,刚踏出大门,就看到了狂欢的人群。再朝远处原先戎家的大院,现在是日军的兵营那边看去,可以看到那里还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可是那些日本兵显得有些畏缩,看到这里有人在把街边悬挂的日本旗扯掉,丢在地上用脚踩,有一个人干脆点着了旗子烧,那日本兵也把头别向另一边装着看不见。他这才相信,自己的主子居然这样莫名其妙地倒了。
他顿时泄了气,完全顾不上街上的人们朝他投来的鄙夷的目光,转身奔了进去,吩咐赶紧关上了大门。他看到几个手下惶怵不安,显然他们比他更相信这突发事件的真实性。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眼前这几个人稳住。这几个人跟着自己干了不少坏事,都不是什么好鸟,他们手里还有枪,弄不好是会有危险的。
他打开一个柜子,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放到了桌上。那些人看到这么一堆钱,毛估估也有几百块,眼睛顿时绿了。
陆炳兴对他们说:“你们跟着我也有好几年了,我把大家当兄弟。现在日本人完蛋,我们也赶紧各奔前程,别在这儿等仇人们来找上我们。这些钱你们几个分了,然后留下枪赶紧回家,回家以后怎么办,就只有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一个手下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陆炳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赶紧,你们赶紧拿上钱走人,千万别带枪走,带枪反而不安全。我还要把一些文件烧掉,留下来会给我们自己带来麻烦的。”
那几个手下中有两个把枪一扔,就去桌上取钱。有人带了头,其余的人也来不及想别的,唯恐分的钱少了,纷纷丢下枪,几个人大致分了分钱,头也不回逃出门去。
陆炳兴等这些人走后,再次关好大门,来到了后面睡觉的地方。他从一个不起眼但是很结实的厚重木柜里,拿出了一个帆布包,也不打开看看,将身上的盒枪随手一丢,然后从后门跑了。他知道现在回家没有意义,帆布包里是他存下的一些金条和珠宝,还有一把“勃朗宁”手枪。这些财物是他搜刮来的,还有一半藏在了家里,而身边的这些已经足够他用上一段时间了。他知道目前老百姓还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一时还想不到找他算账,他只要离开了这里,就可以暂时安全了。
金生此时也已经回到了家里。全家人对金生莫名其妙被放了回来很意外,不过还是喜出望外。春梅等人的第一反应是问他怎么会被放出来?金生回答的第一句话却让全家更加意外,只听他说:“日本人投降了!铁工厂里关着的人全都放掉了。”
大家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金生将学校那边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明白原由。赵汉昌和春梅的第一反应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么一来陆炳兴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是不能继续作恶了。美瑛则更加高兴,差不多是喜极而泣,她知道自己不用再提心吊胆,更不用再考虑真的被迫嫁给陆炳兴,那她是不是该自己了结自己了。
长生的反应相对平淡一些,他也高兴,高兴的是从此以后自家种的田,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不用缴纳什么赋税,收成好坏全都是自己的了。
美琳和家瑞还小,他们想的没这么多,只知道小日本是坏人,现在坏人们投降了,这自然是好事了。
春梅高兴过后,注意力回到了金生的身上。她看到金生瘦了许多,虽说人还干净,但是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味。她心痛地对金生说:“你赶快吃饭,正好我们刚吃完,还有点剩下的。你先马马虎虎吃一点,然后去洗个澡,把衣服换掉,晚上再给你做点好吃的。”
金生端过郁春芳盛来的饭菜,狼吞虎咽地三两下就吃掉了一大碗。剩饭剩菜不多,就这么些,金生放下碗,拿起一条毛巾朝门外走去。现在是盛夏,他要到门前的那条水渠里好好洗洗,把身上的晦气都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