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瑛提前满师，她很高兴。田慧芳平时不苟言笑，此时也难得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而且这种笑意还在她脸上连着停留了好几天。
这天又是礼拜天，美瑛睡了个懒觉，起床以后将衣服洗了，在宿舍前的场地上边晾着衣服，边哼着小曲。夏文翰从另一边男宿舍里出来，走到她身边，笑着说：“美瑛，怎么这么开心啊？是不是因为满师了？”
美瑛看了他一眼，乐呵呵地没回答，继续晾着最后一件衣服。
夏文翰抬手看看表，有点犹豫地说：“美瑛，快吃中饭了，我想请你吃顿饭，祝贺你提前满师。怎么样，这个面子肯给吧？”
美瑛晾好了衣服，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好像是在想到底答不答应他的邀请，最后她说：“好啊，不过这顿饭应该我请你，我弟弟来的那次，你帮了大忙，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夏文翰笑了：“哪有女的请男的吃饭的道理。再说了，这次是我先邀请你的，又是为了替你庆祝，应该是我请。”
美瑛还想再争辩什么，夏文翰笑着阻止了她：“好了，有你这么漂亮的姑娘陪我，那是我的荣幸。别说了，快去准备一下，我们走。说好了，这顿饭由我请，别到了地方再争来争去，让人看笑话，”
美瑛进了宿舍，放下手里的洗衣盆，将拖鞋换下，除此之外身上什么都没收拾，就穿着平时的衣服出去了。她平时不到远处去，也从没有跟男人约会过，根本没有约会穿的好衣服。冬天她用一些蛤蜊油、百雀羚之类防止皮肤开裂，其它的化妆品一概没有。
她原以为夏文翰请客吃顿饭，也就是在附近的小饭馆，那里的饭菜都不贵，就算由她掏钱，也还请得起。哪里知道出了厂门，夏文翰领着她叫了一辆三轮车，一路朝西，来到了以前的日租界。
抗战胜利以后，这里的日本人早就滚蛋了，市面没有以前日本人肆虐的时候繁荣，但还是比厂附近要闹猛了许多。夏文翰也不和她商量，直接把她领进了一家名为“状元楼”的饭店。
这家饭店两层楼，四开间，看上去有点气派。饭店里人不少，吃饭和进出的人，一看就不是卖苦力的。座间西装革履的不多，但是穿戴长衫礼帽的不少，不用细看，就可以知道这里的客人至少都是像夏文翰这样的职员，兜里有几个闲钱。
从一踏进饭店的门槛，美瑛就心里打鼓。她本来还准备这顿饭由自己掏钱，出来的时候特意带上了一点钱。她原以为两个人在小饭馆吃一顿，兜里的钱已经足够了，现在看来这一顿饭只能让夏文翰会钞了。
经过门口的账台时，夏文翰问迎宾的伙计还有没有空座，伙计回答说楼上有，还有雅座空着。趁着夏文翰和伙计一问一答的空隙，她迅速朝账台后面墙上挂着的菜牌扫了一眼。就这匆匆的一扫，落入她眼中的菜价就让她吃了一惊——这里的菜名有几个和厂附近的小饭馆一样，但是价钱却要贵出一两倍还不止。
她忐忐忑忑随着夏文翰上了楼，走进了一个单间。单间不大，靠窗摆着一张四仙桌和几把椅子，看来这就是所谓的“雅座”。她看着屋里的摆设，这和她原先想象的不一样——她见过滨湖城里饭店的单间，那里面摆的一般都是八仙桌或者是圆台，可以供好几个人甚至全家用膳；这里这么小的单间，又是小桌子靠着窗，好像是特意为两三个人准备的，更适合的是男女情侣约会——想到这里，她脸上滚烫滚烫，不禁偷偷朝夏文翰看了一眼。
她看向夏文翰的时候，却发现他也正在看她，心头猛跳，脸更烫了。夏文翰朝她笑笑，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问道：“怎么样？这里还可以吗？”
美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逃走——为了这里昂贵的饭菜，也为了没想到和一个男人单独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吃饭。但是夏文翰已经拖出了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她鬼使神差很听话的照做了。
夏文翰看出了美瑛的局促，尽量找一些轻松随意的话题和她说着。渐渐地，美瑛心里平稳了下来，也开始主动提一些问题。饭菜上来了，美瑛的心态随着吃喝慢慢恢复了正常，她想到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夏领班，我一直想问你件事，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生气？”
夏文翰笑着说：“现在是在厂外，你不用这么叫我，叫我名字就行。我比你大一点，叫我夏大哥也可以。有什么事你尽管问，我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生气的？你放心问吧，我知无不言。”
美瑛问道：“你那天对付那几个小流氓，我看你本事真大，你学过武功吗？”
夏文翰说：“没有学过武功，不过我当过几天兵，在队伍上学过几招保命的招数。我学的招数很少，可是对付几个小流氓还不在话下。怎么？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美瑛点点头，好奇的说：“你还当过兵？什么时候？”
夏文翰直言相告：“那是日本人在的时候，我同学介绍我入的伍，不过只在队伍上待了两年多。”
美瑛的好奇心更甚，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拘束，忍不住追问：“那你有没有和日本人打过仗？”
夏文翰点点头：“打过，我两次都差点没命，两次都是手下差不多打光了。”
美瑛没想到这个管理员还有如此的经历，眼中不觉透出了一丝敬佩，她问道：“你还有手下？那你是当官的了？你当的是什么官？”
夏文翰笑着告诉她：“我离开部队之前是大队长，不过手下的兵很少，只有两百多人。”
美瑛更吃惊了，还想继续问下去，夏文翰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两人边吃边谈，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美瑛也没有了拘束，话多了起来。不过大概是由于两人毕竟是初次近距离接触，谈的话题除了夏文翰说了一点当兵的经历以外，别的都谈得不深。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是滨湖的，所以没有多问，更没有问起各自家里的事情。
回到厂里，美瑛显得很高兴，这一点连招娣都看出来了。招娣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她和美瑛的关系又很好，就偷偷用这件事取笑她。美瑛本来并没有朝别的方面想，被招娣一取笑，倒让她想起了今天和夏文翰在一起吃饭，确实有点像是男女约会。本来没什么，这么一来，她居然常常会想起这事，自己都觉得夏文翰像是有点那种意思。
自此以后，她和夏文翰的关系好像有了点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他们自己或许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旁边的人却都看在了眼里。还是那句话，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一定少不了，厂里开始有人说他们闲话，只是他们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