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起的车窗将寒冷驱逐,霎时而来的暖意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古龙香水的味道令我有些眩晕。他幽雅地将手搁在方向盘上,车子顺着辅路缓缓地向前,这条路是我和轩经常走的,我又想到了轩还有那个令我恼火的短信。“听说你把明年去日本进修的名额让给别人了?”,他将声音放得很低,但遮不住那尖细的调子,我还是喜欢轩的声音,低沉而浑厚,象是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我恩了一声,算是回答。按常人的眼光,这个男人是优秀的,甚至是杰出的,双博士,会六门外语,身上有许许多多的光环,可是,我坐在他的身边,心是平静的,冰冷的,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我又为你争取了一个去哈佛进修的名额”,他说到这里,将车速放得更慢,还转头看了我一眼。“啊?谢谢,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楞楞地看着他。车子已经开进了单位的院子,他停下车,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希望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回到办公室,同事告诉我有几个电话找过我,刚坐下喝口水,电话就响了,竟然是轩。他的声音就是那么与众不同,带给我的感觉就是那么异样,尽管我生着他的气,尽管我一再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不值得我如此痴情,可一听到他温柔的话语,我就乱了方寸。“你怎么样呀?还在生气吗?我上午给你打过电话,你们同事说你出去开会了,我今天去办事,顺便找到了你古筝考级报名的地方,这两天有空我们一块去报名吧”。前两天跟他说过我古筝考级要报名了,他将地址要了过去,说如果可能的话就帮我报了,他的细心我已经习惯,也许就是受着他这样的照顾,我才会如此的依赖这份感情。在很多人的眼里,人们评价优秀男人,或者说一个值得爱的男人的标准是要有学识,有地位,有思想,但对于我来说,一个聪明的善良的,懂得爱护关心照顾女人的男人才是最优秀的,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男人。可以谈哲学,可以有深邃的思想,但不懂得付出,不懂得珍惜女人疼爱女人,这样的男人或许可以做朋友,称哥们,但绝对不可能令我神魂颠倒。“好,谢谢,我出去吃饭刚回来,喝了点酒,头有点晕,再聊吧。”因为办公室有其他同事,我匆匆地挂了电话,虽然我对道德总是抱着疑问,但我必须尊重与服从别人的道德观。
轩的电话稍微缓解了我因为短信而生的怨恨,其实我也知道,一个人的精力和情感都是有限的,轩不可能象爱我一样爱其他女人,但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是缺乏安全感也是不自信的,她们也许会霸道蛮横不讲理,但她们的心真的是低到尘埃里去的,她们的表现也许就是为了抵御这种卑微。下午接儿子的时候酒劲还没有过,象踩着棉花一样,同事恰好去儿子学校附近办事情,搭了他的便车。也许男人天性中就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感情,见我倦软无力的样子,就主动提出送我们回家,我也没有拒绝,只不过送我到家门口时,我并未邀请他进我家,除了轩外,我排斥任何男人去我家,所以,在他们的眼里,我完全是一个三从四德,安分守己的良家妇女。我也不知道,轩能感受到我这鲜为人知的一面究竟是幸亦或不幸,在他的面前,我是不完美的,但却是真实的。回到家,刚刚五点,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想到轩五点半要上电大的课,此时一定已经在路上,就拨了他的电话,想跟他说几句话,想告诉他短信的事情我暂时原谅了他了,以后,希望他能自重点,别太沾花惹草了。电话拨通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接,我想象出一大堆他不接电话的可能性,不安的感觉立时罩住了我,难以言传的一种力量在全身流窜。
去超市买了点东西,见门口有个公用电话,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拨了轩的电话,刚响两声,他就接了。电话里除了他兴高采烈的“喂,你好”声外,隐约可听见悠扬的背景乐。“你在哪,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闷声地问。轩一听是我的声音,顿时变了一个声调,有点拘谨,有点严肃,有点紧张,全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和愉快:“我刚才没有听见!”,他的语气颇为生硬,我听了很不舒服。“你在哪?跟谁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去上课”,我竭力压住无名的怒火,但语气还是恶狠狠的。“我在跟几个朋友谈点事情,方便时再给你打过去”,他急着要挂电话。“不许挂!”,我失控了,耳朵里嗡嗡地有个声音在叫:“他在骗我,他一定是跟什么女人在一起,或许就是那个发短信的女人”。“你别再乱搅,好不好,我真的有事,先挂了”,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轩已经挂断了电话。理性的人往往不能理解,象我这样一个女人,何以会立刻进入一个如此感性的,甚至是不能自控的状态,就是我自己也不能理解,或许,真的是魔鬼控制了我的身心?我恍恍忽忽回到家,一边给儿子做饭,一边不停的拨轩的电话,但一次一次,都是一个回答:“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索性将电话放到自动重拨的状态,把它扔到了桌子上,我知道,这个时候,支配我感情不是爱,而是愤怒和不服输。
半个小时后,儿子已经开始吃饭,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将房间门关上,又开始拨轩的电话。刚拨过去,就被他挂断,我正欲再拨,他已回拨过来:“你又乱搅,我刚才真的是在和几个朋友谈点生意上的事情,这下好了,他们听到手机疯狂地响,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家里有点事情,他们就让我赶快回去,说事情照样帮我办,就不要我请客了,你看你,帮我省了很多钱了”,他竟然还能调侃,我已经恨得咬牙切齿。“我才不信呢呢,你刚才一定是跟个女人在一起吧,我说你下午怎么会假惺惺打个电话给我呢,就是怕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方便接,对不对?”,我明讽暗刺。“你看你,为什么老是不信任我呢,你说两个人到现在了,你这么不信任,怎么处下去呢?刚认识你那阵,我可能是有点说不清楚的事情,但现在真的没有了,你说我哪来那么多精力呀,再说,还有谁能比你更好呢”,轩软语哄我。我不依不饶,认定他刚才是和某个女人在一起,他怎么解释也没有用,只好说:“要不,我去你那陪你一会,不过,我要是今天来的话,只能呆到十点钟就要回去,最好明天,我明天去你那陪你,给你买花陪罪,好不好?”。
我已经同意不要轩来了,可是当他到了自家楼下,告诉我说手机没有电了,有什么明天再说的时候,我突然发了神经:“我现在不开心,你现在就过来”。“不行,我不来了,我刚才说去你不要,现在我已经到家了,你又叫我再去,你不是在折磨我吗,明天再说吧,我的手机没有电了,挂了”,他有点发怒。“你要是不过来,我等会就打电话到你家!”,想到他立刻要回去陪另一个女人,我的歇斯底里爆发了。“随你吧”,他的这句话刚传过来,电话就断了。我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的提示音。我在房间里来回转着,两腿发软,头皮发麻,我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我闭上眼睛,祈祷上帝:“上帝呀,请你让我平静下来吧”,可是一睁开眼睛,我依然象一个上紧了发调的玩具,在能量没有消耗完前,机械的滑稽地依惯性运动。我再次拨了轩的手机,他没有接,我的牙齿快把嘴唇咬破了,愤怒,怨恨象扫帚一样击打着我,我拨了那个我熟悉的却从来没有打过的电话,他家的电话。电话刚响,就听到了轩的声音。“你不接我电话,对吗?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家里电话是吗?”我的声音是阴冷的,我的表情一定是丑恶的。“哦,我刚才手机没有电了,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他在支吾,看来,他的家里是有人的。我不作声,也不挂电话,他喂了几声,就径自挂了。我再次拨了过去,轩此时的声音明显的愤怒了,他也失控了,对着我就嚷:“你什么意思,你就是想告诉她对吗?好,现在我就把电话给她,你跟她说!”。我被他说楞了,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一头的电话已经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你是谁呀?”。
轩的妻子,在和轩交往的一年多中,这个女人在我的心里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概念,一个虚无的存在,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她的样子,她的性格,她的喜怒哀乐,但此刻,当我直面她的声音,当我真切的感觉到这个横亘在我和轩之间的女人时,我突然象一个泻了气的皮球,疲软无力,甚至还有些许的恐惧。“谁呀?”,她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又问了一遍,音色清脆也有力度,标准的北京女人。我握住电话的手有点颤抖,在工作中,我也算经过大场面的人,无论是跟老外谈判还是给几百个人做报告,我都是镇定而从容的,但此刻,我怎么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慌乱。“我找你的老公,请把电话给他吧”,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她楞了一下,叫轩:“找你的”。“我没有什么可跟你说的了,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有点小权利我们就怕你,我们之间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彻底结束,你要是还有什么话就跟她说吧”,轩不知道是从哪里冲过来的,对着我的耳朵怒吼了两句。这个曾经被我当英雄一样欣赏与爱慕的男人,我已经无法从他的声音中去想象他的表情和他的内心,就象电视画面中突然放大的镜头,大到虚了视线,大到脱了原形。
这个男人,曾经告诉我,我是他的宝贝,是他的眼睛,是他最爱的女人,是他生命中不能舍弃的最重要的东西,此时此刻,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在这个他不止一次的说过已经不爱了的女人的面前,在表演一个捍卫外敌入侵的斗士。我不禁哑然,但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种情感,顷刻间滑出了我的心,我的头脑,我的身体,而另一种情感,似仇恨,似鄙夷,似愤怒,似忧伤,倏忽间聚拢而来,顷刻间令我变得麻木而冷酷。“呵呵”,我冷笑两声,“那我就跟她说吧,你把电话给她”。我的话音刚落,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跟我说什么,你说吧”,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激动。“我,”我有点语塞,在她的面前,我还是占了下风,“我是你老公生意上的一个朋友,他欠了我钱不还,我现在跟他要”,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编出这么一段话。“他欠你多少钱呀?”,“五千”,我随便报了个数字。“你别听她胡说,根本就不是欠钱”,我听见了遥远而来的轩的咆哮,“你不是要跟她说吗?怎么又不敢说呀?你不要又想当****又要立牌坊”,咆哮由远而近,震了我的耳朵,我的每一根神经。
“既然这样,那我就都跟你说了吧”,再次听到那个女人声音的时候,我竟然平静下来,因为我知道,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两个敌人。“你知道吗?我跟你的老公已经有一年多的关系了,上个星期他有三天是在我们家的,他告诉我,他跟你提过离婚,你不同意,对吗?”,我象一个身负重伤却必须孤军奋战的战士,只能向前,没有退路。“没有呀,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离婚,他很爱这个家呀,很爱我,很爱儿子呀,怎么可能会提离婚呢?”,女人的声音更加的尖细,占着明显的心理优势,“其实,你们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我一直没有说,我就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闹开,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对于我这样一个女人,只有爱会让我乱了方寸,当爱荡然无存,当我面对着毫无感情的陌生人,甚至仇人时,我出奇的冷静,只是这种冷静是残酷的,“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先向你道个歉,好吗?对不起,沙老师!我们都是女人,两个女人间或许更可以沟通一点,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都不要激动了,好好地谈一谈吧”。
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我力求使自己显得谦卑,她也一直是理性的,完全不是电影或电视上演的那种,一个妻子在知道丈夫的外遇后狂怒的样子。我在怀疑她对丈夫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这个可以如此理性的女人。“既然你知道他有外遇,那你为什么还经常允许他夜不归宿呢?”,我一直就很诧异为什么轩可以一次次的不回家。“我有什么办法呢?又没有证据,所以,你们今天闹开了,我也很高兴,我相信,以后,他再也不会有理由不回家了”,轩的妻子竟然是如释重负的语气。“其实,你的老公是很爱你的,你也是很值得他爱的,我真的很抱歉,沙老师,希望你们以后还能好好的过日子!”,我说得很真诚,从内心里来说,我一点不恨这个女人,反而是歉意加敬意。“今天我们能这样的交谈真是很奇怪,或许以后,我们有可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呢,你哪天有空的话,我们见面聊聊吧”,她的宽容令我惭愧。“好的,真是对不起呀”,我一个晚上已经记不清楚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和手机号码吗?”,她的语气变得异常柔和,象一个和蔼的老师在给学生上课。“好的,好的”,我告诉了她我的真名和手机号码,在挂电话的时候,她又对我说:“我们有机会见一面呀”。
挂掉电话,整个人象虚脱了似的跌坐在地上,原本的那个光明而可爱的世界消失了,现在,我成了一个无助的,孤单的游魂,轩,那个我曾经深深爱过,爱到忘乎一切的男人,将从我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这个世界还有意义吗?我还有力气走完以后的人生之路吗?头涨得快要裂开来,心疼得似被生生地从身体里挖出来,我闭上眼睛,任凭眼泪狂泻汹涌,这是我能减轻痛苦的唯一方法了。这漫长而黑沉的夜呀,这凄冷的灯光呀,陪伴我的只有你们了!为什么我会落得如此的境地呢?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呀,我没有去奢求什么金钱呀名利呀地位呀,我只想过最普通的生活呀,想有一个家,想有一个男人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想过所有平常人过的那种日子,事业,学历,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呀!可是,苍天呀,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要落得如此的境地?人生就是一场噩梦呀,我想到了静,那个离了婚,又因为婚外恋而自杀的女人,或许,死亡真的是最好的解脱方式呢。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进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木然地看着这个明晃晃泛着银光的东西,它可以带给我永久的平静与安宁呀。拿起电话,我又拨了轩家里的号码,跟他说声再见吧,毕竟这是我曾经深爱的男人呀。“喂”,轩的声音毫无力气。“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吧,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已经说不下去了,突然脑子里闪过一线希望,我要抓住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我现在要死了,你会过来吗?”。“你别乱来,好不好,你是不是已经……,要不要我帮你叫120?”,他的声音是惊慌的,也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我彻底的绝望了,生命没有了意义,让尘归尘,土归土吧。正当我欲将锋利的刀刃划向脉搏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女人冷静的声音:“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样,他都不会去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难受,不伤心吗?因为他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就是一个混蛋!’,你为他死值得吗?”,电话砰的一声挂断了,握着的刀也“当"地一声掉到地板上,象突然地被煽了一记耳光,我一下子清醒了,天,我在做什么?儿子的房间里传来一句睡意朦胧的呢喃:“妈妈,我想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