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类的感情如何沉在昨天,自然却不以任何意志为转移,不管黑夜沉淀了多少痛苦,太阳依旧在清晨冉冉升起。坐在办公桌前,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扉斜洒在身上,冰冷的心略微感到了一点暖意。一夜无眠,头脑昏沉涨闷,耳朵里有个细小而尖锐的声音在不停的鸣叫,用力捂住耳朵,这啾啾若小鸟饥渴时的呐喊反而更急更大了。即便如此,我也全无睡意,周身充斥着一种痛苦到极点之后的兴奋感。手里的电话听筒已经被我抓得发烫,机械刺耳的长鸣声催促我赶快做决定,打吧,心里做了决定的同时,手已经开始拨那个号码。轩略微沙哑的声音毫无感情:“算了吧,夏风,我们就到此结束吧,我已经答应沙老师再也不见你了”。
我沉默了一会,试图从他的话语中寻找一丝与爱有关的情感,即便是歉疚或其它的感情,但什么也没有。“是吗?就这样结束,你说得未免太轻松了吧?你以为我是什么,当初你捧着花来找我,说我们开始吧,于是,我就陪着你开始了,现在,你又告诉我,我们结束吧,我就应该跟你说,好吧,我们结束,对吗?”,我冷笑了,彻骨的凉意冰冻了我天性中的美好与善良,人性中那些偏狭的情感泉涌般喷发出来,“我现在就告诉你,结束不结束轮不到你说了算,你也要象婚外恋中的那些男人,老婆一旦知道就逃之夭夭,甚至连个交代也没有?你看看现在这么烈的太阳,就别白日做美梦了”。轩被我这句话逗笑了,却是凄苦的笑:“那你说怎么办?继续下去?先别说我,你还会跟我继续下去吗?夏风,别意气用事了,你现在根本就不是为了爱,你是在跟我较劲,是的,我可以陪你较劲,但我不想再伤害你了,你懂吗?”。
托尔斯泰在《复活》中将人比做河:“所有的河里的水都一样,到处都是同一个样子,可是每一条河都是有的地方河身狭窄,水流湍急,有的地方河身宽阔,水流缓慢,有的地方河水冰凉,有的地方河水澄清,有的地方河水混浊,有的地方河水暖和。人也是这样,每一个身上都有一切人性的胚胎,有的时候表现这一些人性,有的时候又表现那一些人性,他常常变得完全不象自己,同时却又始终是他自己”。我知道自己的身上,始终都有善与恶的并存,有善与恶的交替出现,所以,我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我相信,轩也一样!尽管他昨天晚上那样对我,但当我坐到他的身边,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时,女性本能的怜爱悄悄取代了愤怒与怨恨,我竟然感到了深深的自责。
这个男人,带着对人类美好事物的探求欲来到我身边,就象他自己说的那样,本来只是希望给我的生活增加一点色彩,他关心我,爱护我,温柔有加地对待我,他使我平淡孤冷的生活蒙上了一层多彩的纱蔓,却从未向我提过半点要求,却从未向我索取过任何东西,可是他得到的是什么?——我丝毫不顾及他自尊的蛮横,霸道,指责,漫骂!我根本不考虑他处境的**,需求与占有!我象海绵一样,吸收着他的付出,甚至不允许他有任何懈怠与停滞!我凭什么?就凭他对我说过的那一个“爱”字吗?他说过爱我,就该为我付出一切吗?我也说过爱他,可我又付出过什么?当我把电话打到他家的时候,我考虑的只有我自己,我想过他,想过另一个女人所可能有的感受吗?我不敢想下去了,当一个人去探究丑陋的自我时,其惊恐程度要比看一部《古堡幽灵》阴森得多了。
轩还是听从了我的要求,陪我去古筝考级报名。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尽管我心底充满了自责,也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可一想到他昨天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对我的那一番表现,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语言究竟是受什么控制呢?很多时候,我们说出的话,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么这些话语的指挥中心又在哪里呢?有许多话,我们明明知道说出来可能会后悔,为什么我们还要不顾一切地说出来?此刻,我多么希望昨天晚上的那一幕是一场梦呀?如果我不把电话打过去,这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或许,此刻,我们正温情的嬉笑打闹,或许,轩正在帮我去买晚上要送给我的鲜花呢。“昨天你们俩合力对付我,很爽吧,民族的凝聚力在外敌入侵的时候会最大的爆发出来,你们感到团结的力量了吧?”,报完名往回走的路上,我终于开口,说出的竟然是这句话,它来自于哪里?我的内心?可我的内心又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夏风呀,你遇到所有的事情都是考虑你自己,现在不是谁欺负了你,而是你欺负了另一个女人,你知道吗?”,经过了昨天的事情,轩的思维已经换了一个角度,不再一味从我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不再迁就我。“我怎么欺负她了?是她欺负我!”,我被他挑起了原本已经被忏悔逐渐取代的怒火。“她怎么欺负你了,她没有将电话打到你家里,她没有抢你老公吧?她甚至连骂都没有骂你一句吧?”,轩说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歉疚,我第一次看到,那么清楚地看到了他对他妻子的爱,那种为她被伤害之后的痛彻心扉。“你昨天的表现不是很好吗?你已经不惜践踏我的自尊去维护她尊严”,想到昨天的那一幕,心又颤抖起来。
“我不那样还能怎么样?如果我在那种时候偏向你,你又会怎么想我?”,轩的话令我哑然,是呀,如果当时他在那种情况下,选择了维护我,或许我会一时觉得开心,可是,我还会尊重还会去爱一个为了一个相识一年多的女人,不惜伤害与他共同生活了十五年又毫无过错的女人吗?“那你就可以伤害我?你从头到尾就是在玩弄我!我告诉你,这里面错的是你,不是她,也不是我,是你玩弄了两个女人”,我心里已经软了下来,可为什么语言还象刀子?“是的,是我不好,是我玩弄你,你难道不是在玩弄我吗?你不也是背着你的丈夫出来玩的吗?你以为你很纯洁吗?”,轩整个人都在颤抖。我也在颤抖,我的声音,我的心都在颤抖:“是的,我就是个****,我就是在玩,怎么样?”。“你是在卖!”,轩的这几个字令我血脉喷张,仿佛出于本能,我举起拳头就向他的脸上挥去,与此同时,我的脸上,也重重地挨了一掌,这一掌来自轩,来自这个不管我怎么向他施暴,都从来没有动过我一个手指头的男人。
阳光,空气,整个宇宙都静止了,凝固了,消失了!眼泪,只有这狂涌的眼泪才显示了我的存在,才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活在这个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世界上。“对不起,夏风,真的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请你原谅我,算了,你也不要原谅我了,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以后再也不反击了,从现在开始,你无论怎么惩罚我,无论怎么对待我,我都承受,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吧”。我的耳边传来轩一连串的话语,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轩拿了几张纸巾塞到我的手上,我没有接,任这白而软的东西轻飘着,滑到脚上,落到地下。轩侧着身,看着我,好久好久,他突然转过身,伏在方向盘上,一声旷野中身处绝境的猿的哀鸣从他沙哑的喉间传了出来,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的心里,传向了触不到尽头的无边无际的天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好不容易将儿子哄睡着,一看钟,已经九点半,刚好是沙老师约我见面的时间。我赶紧给她打电话:“沙老师,不好意思,儿子刚睡着,你再等我一会,大概十五分钟好吗?”。“没有关系,我等你”,她象对一个老朋友。和轩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的妻子面对面,在电影电视上看多了这样的场面,潜意识对这种见面是恐惧的,所以,接到她的电话,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回绝:“还是算了吧,有什么话,我们就在电话里说好吗?儿子一个人在家,我出不去”。“没有关系,我去你家吧,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就是想跟你谈谈,你不是说对不起我吗?就算给我这个补偿吧”,沙老师很执着,看来她是铁定了要见我。“真的不行,要不我们改个时间?”,我发现在她的面前我一点都硬不起来。“就今天吧,我知道你家的方位,在双井附近,我现在就动身去你家,你如果信任我,就别再拒绝我了”。以我的性格,我是会答应她来我家的,但想到下午好友一再叮嘱我,如果沙要跟我见面,千万不可以让她去家里,只好说:“要不这样吧,我今天早点让儿子睡觉,等他睡着后,我们在外面见面,行吗?”,我拗不过她,而且心里也的确觉得对她有所歉疚。她还是要求来我家,但见我没有松口的迹象,也只好同意了我。九点钟的时候,她给我发了短信:“我已经到了,在双井桥边的麦当劳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