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民国12年8月18日由北京随姊丈端木彰搭火车，次日到达洛阳。21日由姊丈保送到吴帅(吴佩孚)处，在陆军第三师学兵营归营入学。此间学兵先后办有七连，七连毕业后，我等编人第八连(第八期)。规定一年半毕业，发给证书，即为军官。每学兵连126名，过60人以上亦开课，衣服分四季发给，灰色布，单、夹、棉、皮军服四套。每逢检阅操，一律另给新装，以壮军容，枪械每人认定一枝，负经理之责，操罢，缴回军装房。膳食每日二餐，每月伙食费铜元90枚，于月饷中扣除。学习功课共20余门。各种军事学识外，尚有数学及测量、绘图等，开火车及飞艇亦有学习。操练分徒手操(初学时行之)，持枪操(分单人、班、连、营、团等教练)，器械操(铁杠、秋千、平台、高远跳、木马、天桥、浪桥以及劈刺等)，武术操(棒、棍、刀、枪等)。
当年吴帅派川省代表在成都、重庆招收中等学生180名，江苏省代表在徐州招收380名，此外，由直鲁、豫、陕、甘、皖、鄂等督军、师长保送来此者亦甚多。高丽人亦有，一般是中学牛，大学生亦有。
学兵先编人兵营为兵士，与各兵士共寝食。此地兵营，房舍宽宏清洁，多植花木，俨如学校。但规律甚严，不能自由。每早5时起床漱洗毕，尚须洒扫、提水等事。6时出操，8时归营，9时早饭，10时操，12时归，3时晚餐，(每日二餐)，4时操，6时归，9时点名，9时半熄灯。本师注意作工，如种树、筑路等事。星期及放假亦须作工。故士兵均须有勤苦耐劳性质。收入学兵稍不耐劳请假回家者颇不乏人。冬间仍须操练、工作甚觉劳苦，志稍不坚鲜能久留。操练极严，吴师期为十数年后成为模范精旅。
兵营距城西5里许，即西关之地洛阳桥(亦曰天津桥)古迹，即在其南，陇海铁路绕其西，交通方便。营舍隙地，均分场植树造林。中央为巡阅使署，高插直鲁豫巡阅使旗旌及两湖巡阅字额，司令部、旅部即在其旁(五、六两旅，九、十、十一、十二四步兵团)。兵营则分团建筑，内设团部一、营部三。每营分四连，每连三排共九棚。舍基以连为单位，作洋长方形式平屋。中部为饭厅讲堂，连排长室旁为士兵寝室，每室开窗四门，一分二棚，每棚正兵四名，副兵八名，正副目各一，管理本棚内务整理以及风纪军纪，监视棚兵勤怠，得随时报告官长也。室中床铺每棚各一，中置长案一、凳二、枪衣架、时钟及茶具、水壶、面盆、痰盂等均备。电灯亦有，但平时不点。电话在传达处有之，亦不能自由通打。每团四周砖墙，大可5亩，隅设炮台，前后门各一。内除会客厅、卫兵所、号兵室、传达处、厨房、杂具房、马厩、厕所等外，附有幼年兵营(12岁至15岁入伍)、航空队所及课室，余如井水、菜园、花砌亦均备。出后营门，即是操场，宽里许，长10余里，环绕全师营舍。器械操具甚全，全师兵士每日定时出操，欧美士人，时有看操者，吴帅亦必亲临。操场东隅现正在建造无线电台。7月由保定曹帅(曹锟)处运来飞机六架。炮兵亦时演放，各种炮弹、汽车、铁甲车亦甚多。
民13年1月12日，为陆军第三师军官讲习所学兵第七连举行毕业典礼，发给文凭以及本年新学兵开学之日。7时30分全体学兵齐集司令部大楼前操场，面楼成连横队而立。楼前设幕为台、树军旗。中设案座，置文凭及奖品，旁列军乐队。先由参谋副官检查人数，整齐队伍，盖昨日已事先演习过也。须臾，吴帅偕各官长临场，军乐齐奏，全体军官、学兵立正，由礼官口令对旗行三鞠躬礼，又向吴帅行三鞠躬礼，并燃放礼炮毕。吴帅偕各官长登台，全体学兵向左成连纵横队，乃由吴帅按册点名，应声趋立台前，分班发给文凭。首二名各给奖章一方。即由礼官口令向吴帅行举手礼毕，自右退出。新学兵亦依次点名行礼毕。全体仍面台成连横队。吴帅出台致训词，全体学兵三面环立行礼毕。吴帅曰：“今天是本师军官讲习所学员第七连学兵毕业，又是新学兵开学的日子，本师长对此非常欣慰。不过，还有几句话要说说的，就是本届学兵毕业，大多是陕西、河南送来。现在将要回省，各就本职，出其所学，施教士兵，责任是很大的。但是我们军人，无论身当何级，总以服从为天职，报国为要责。有为10人之将，有为百人之将，有为千人之将，有为万人之将。不过因经验学识的不同，关系职事所以不同。但是责任所在都是一样的。比如当头目的，管教一棚的兵卒，这就是10人之将，能使棚兵遵守军律，锻炼艺术，将来可以决胜疆场，这就是他的责任。当连排长的，做一连之主，这就是百人之将，至于竭诚奉承上官之命，督促全连的士兵，这就是他的责任。当团营长的统领全团各营官兵，这就是千人之将。至于严督属下的长官，计划全团的事务，这就是他的责任了。至于万人之将，就是师旅长。自本师长就任以来，历次战功，全靠两旅长四团长的精明良谋，所以全师的士兵也能勇敢善战。因为师长的责任，对于旅团长是格外认真挑选的，旅团长既然好，部下的官兵也必定是不差的。但是，将在谋不在勇，兵在精不在多。所以平日对于军队教育一定要认真，万不可忽略，比如有精良的兵千人，得谋将统率之，敌虽万人可得破之。因为精兵能以一敌十，十敌百的缘故。不然贪多滥招，白白花费饷粮。况且教练的时候也难普及。欲求精壮，就不易了，孙武子能以3000之骑横行天下，这是因为他能精练的缘故。关夫子以统兵500大破黄巾30万，岳武穆以卫队3000大败金兵60万，一个是平定内乱的，一个是防卫外寇的，试想二人至今流名，中外钦服，都是因为将谋兵精的缘故。本师民国以来，立了战功也是不少，这不是因为兵将之多，也不是因为粮弹之足，全赖各官长士兵，平日认真教练，用心学习的结果。民6年，本师出兵3500，讨平湖南。直皖之役，也不过一旅之众，大败西北车数十万。去年奉军入关。本师派出一混成旅，不出十数天，逐出张作霖。本师从来不用多兵，这就是孙武子3000精兵横行天下的意思。所以你们平日对于教练一层，总要格外注意。还有放子弹一层，亦要得法，保管之道，更要留心。因为枪弹是军人第二生命，但是有枪无弹，亦是无用。子弹一定要节省。所以平日对于瞄准方法必须练习娴熟，到了临阵的时候，自然胆壮心定，百发白中，子弹自可不至虚靡了。比如敌人有10万子弹，因滥发的缘故，中的不过千数。我有子弹不过5000，能准确的放，可有半数命中，这不是我胜他了么。所以弹少是不怕的，不节省是可怕的。今年河南匪首老洋人步枪不过千枝，况且子弹很是缺乏。近来各处官兵围剿不下万数，每人发有子弹200粒，每枪能确中一弹，匪类早可绝迹，何以到今还未平服，可见不善瞄准的缘故了。所以你们回师的时候，对于此层要格外注意。至于保管的人，更要严密，年来援川援粤各军，给济弹药很是不易。年前我虽运交援用子弹百万发，不知半途不慎，白白给四川的熊克武挪去，将我之器还用我身，以致重庆得而复失。目前我又设法百万送去，如今重庆才能夺回。试想弹药关系军力，真是非常。以后你们对于此层也要注意。至于施放大炮，更要准确。平日本师长对此非常研究，总期每发必中，不靡一弹。去年奉军向我军猛击炮弹千数发，全是空虚，以后我料其弹尽之际，一勇奋进，我军发炮不过十数响，全中敌队。可见射击教育千万要注意。以上种种，你们全要牢记。再者，今年取录新学兵，四川人很多，以后对于各科好好用功，将来毕业后，愿意报效何处，我一定准送的，不然，四川杨军长处亦可送去。第一紧要就是平日对操练武术，器械各项，要格外勤练。将来艺高身强，自然胆量雄壮，凡事不怕。将贵谋，兵贵精，关夫子500统兵大破黄巾30万，岳武穆3000卫队，大败金兵60万，真是兵家伟绩，将来你们人人效法，个个可做国家干城。这是我所最希望的。毕业了不是拿此一张文凭就算完事。回职的时候，要用心教练士兵，不可负了本师长一番苦心。”
(周大宣，丽水北乡人，曾在吴佩孚处当学兵。于1924年死于洛阳，此文是他生前笔记。
(六)
我在1922年冬考入的北洋陆军第三师随营学校，在该师步兵第六旅第十团第三营第十一连入伍。当时吴佩孚是北洋政府的孚威上将军、直鲁豫巡阅副使(巡阅使为曹锟)、两湖巡阅使兼陆军第三师师长，驻河南洛阳。吴佩孚的别号叫“子玉”，人们称他为“玉帅”，因为他身材瘦小，长了一双大眼睛，两撇黄胡子，人们也喊他叫“吴小鬼”。
陆军第三师是吴佩孚的“御林军”，是以曹锟为首的直系军阀中最精锐的一支王牌军队，也是吴佩孚当时要以武力统一中国的核心力量。吴佩孚对于第三师(番号是第九、十、十一、十二团)和炮兵团、骑兵团、工兵营、辎重营的训练工作，极为注意。部队驻地在河南洛阳城西的西工，北接邙山，南临洛水，占地面积约有20华里。由陇海铁路的洛阳车站修建一条支路，直达驻地北面的金谷园。第三师的营房建筑，是依照军队的编制排列的。以吴佩孚所驻的师司令部为中心，司令部的背后是两个步兵旅司令部(即步兵五旅、六旅)，每一个旅司令部的背后，是他所属的两个步兵团，第五旅司令部后面是第九团、第十团，第六旅司令部的后面是第十一团、第十二团。师司令部的对面是骑兵团、炮兵团，右侧是工兵营、辎重营，左侧是营市街(距师司令部约二三里)，吴佩孚和第三师的官佐眷属住在这里。后来吴佩孚在他的司令部前面修建一座亭台式的房屋，名为广寒宫，广寒宫的匾额是康有为写的，这是吴佩孚游憩之所。吴佩孚是清末秀才，很喜欢吟诗写字，常在广寒宫上大事挥毫，以显示其“儒将”风度。
吴佩孚的练兵方法，采取军队与学校相结合、后备兵与常备兵相结合的办法。第三师部队里有三种兵：一是学兵，二是普通兵，三是幼年兵。学兵又按其文化程度的高低，分编为旅部学兵、团部学兵。旅部学兵以培养下级军官为主，课程同当时的保定军官学校所教的课程基本相同。团部学兵以培养军士为主，所教课程以典范令为主(操典、射击教范、野外勤务)。这些学兵除了学科教育分别到旅部或团部上讲堂听课以外，日常生活、劳动、操练都在所属的连队，同行伍兵在一起，所以叫做随营学校。普通兵即不认字的“老粗兵”。幼年兵是招募来的少年，也有第三师的官佐子弟，年龄一般在十四五岁左右，编为幼年兵营，也叫幼年兵学校。他们的训练除了军事训练以外，还有文化教育，他们所使用的被服、装具、武器等，都是按照少年身材特制的，俟其年龄身体达到服兵役的标准时，就陆续选补到各团。幼年兵营等于第三师储备的后备兵，从少年起就养成军营中的生活习惯，学得军事上的基础知识，脑子里也就深深印了一个“吴玉帅”。
吴佩孚对于学、术科教育都很注意。无论冬夏，都经常率领他的参谋长张方严和一些高级幕僚到各团查看操练。他对于士兵的服装穿得整不整齐、扣子是不是都扣好了、操练的动作姿势是不是合乎规定都很注意，随时纠正，有时还接过士兵手持的枪支做个示范动作。当时他常到学兵课堂上听讲课和翻阅学兵们所作的笔记。
第三师的军事教育是德日式的军事教育，新兵入伍后先学“拔慢步”，也叫“出小操”，即将新兵单独集合在一个地方操练。所谓拔慢步，就是一腿从抬起至着地，分为四个动作，练了三天以后就使人两腿肿疼，走路睡眠都很困难，这是很难过的一关，约需两三个星期。当徒手动作练会以后，就发给枪支(当时所用的是德国造的双筒步枪)，随同连队“出大操”。训练的方法是打、罚并用。打呢，是用拳头、皮带、枪托、军棍；罚呢，是罚跪、罚跑步，要使你跑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喊立定。
当新兵是最受气的。你在这个棚(班)里当新兵，等于是这个棚里共同使用的奴仆(第三师每棚14人，正、付目各1人，正兵4人，付兵8人，新兵先补付兵)。新兵每天早晨须得提前起床，先把院里的尿桶倒了，室内外的地扫了，再把正付目和老兵们的枪支从军械房里领来，才算完成任务，晚间要等大家睡下去，自己才能上炕睡觉。但对于学兵是另眼看待的，因为学兵是巡阅使(吴佩孚)考来的，毕业以后可能很快升拔上去，说不定会当自己的“上司”，同时不识字的那些老粗，要时常请学兵替他们写书信，连部师爷常常喊他们去帮写公文，因此，学兵是受到优待的。
第三师的精神教育以灌输对吴佩孚个人英雄崇拜为主。新兵入伍后，首先教唱吴佩孚所作的《登蓬莱阁》这首军歌。歌词是：“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潮大作，想当年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廓，到而今外寇任纵横，风尘恶。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堕，叹江山如故，异族错落，何日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再回头登蓬莱，念弥陀。”这首军歌是出操行军必须唱的第一首军歌。
吴佩孚说话有点口吃，而且是一口山东蓬莱的土话，很不易懂。每年阴历正月初一，他要集合全师官兵举行一次阅兵典礼，并对官兵讲话。当时还没有扩音器，他急急巴巴讲些什么，大家都不了然。惟有充当阅兵指挥官的第六旅旅长张席珍的口令喊得好，嗓音清脆洪亮，不仅简单口令如“立正”、“稍息”能使全师一两万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在阅兵典礼开始时，喊的“团距团80步，营距营50步，连距连30步，九团第二连为准开步走”那一套命令词，也能一字一句地送达全师官兵的耳朵里。据说北洋军阀中喊口令喊得最好的第一人是马龙标(第二镇统制)，其次就数张席珍了。
吴佩孚最喜欢夸耀自己的武力。他是北洋军阀中举足重轻的人物，当时河南洛阳各方代表人物，往来不绝于途，一般代表是自来自走，不举行迎送仪式，各省督军以上的人物，如当时常来洛阳的陕西督军冯玉祥、河南督军张福来、湖北督军萧耀南等，才派参谋长张方严和仪仗队到金谷园车站接送。仪仗队是我所在的第十一团十一连，因为这个连都是选得身材高大、年龄青壮、相貌整齐的，军容显得很庄严。这些人物到达以后，吴佩孚是照例要邀请他们同到各团看操，并事先通知各团携带全副武器装备，做出军威森严的样子，以示来者。我特别记得清晰的是冯玉祥、胡景翼(笠僧)两人跟在吴佩孚后面看操的情况。冯玉祥的个子比吴佩孚高一头，胡景翼的肥胖抵上吴佩孚三四个，同行之下，显得非常突出。有的士兵忍不住笑了，但等这些人走过以后，笑的人最少要挨两个耳光。
(陈绍岳，时系吴佩孚第三师随营学校的学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