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哲的来电铃声打破两个女人之间尴尬的气流，常笑正要接听，却被江微一把抢过，在她面前按了接听键。
“我找到粒粒了。”李哲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不过她淋了雨已经被送往医院，你赶紧过来。”
“李哲。”江微轻轻地呼喊。
“微……微微，怎么是你？”李哲吃惊地问，他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定是江微早晨去屋里看到了常笑。
“李哲，你到底想怎么样？”任江微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压抑不住满腔怒火。
“微微，我以后跟你解释，好吗？”李哲知道在电话里也解释不明白。
常笑稍作梳洗便匆匆出门，临出门前她看到江微一直保持她刚到的姿势，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像等待着李哲的回来，愧意和内疚，再一次狠狠抽打着常笑的心脏。
李哲是在游乐场里找到粒粒的。在游乐场的那天是她来到C城之后玩得最开心的一天，他对她的呵护，多像她的爸爸，可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老是嘲笑她没有爸爸，嘲笑次数多了，粒粒气不过便跟小朋友打起架来，她气呼呼地说一定要找到爸爸让他们看看！
走出幼儿园大门她才发现外面这么大，她上哪里去找爸爸呢？问了周围的几个人，所有人都对她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更有热心者说愿意送她回家。她才不愿意回去，她出来就是想要找到爸爸的。粒粒逃跑了，上了一辆公交车，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这个城市，经过游乐园时，游乐园激起了她快乐的回忆，也许在这里，能够等到爸爸的到来吧。
游乐园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喜笑颜开的一家人，可是没有她的爸爸。她等啊等，都等不来她想见的那个人。粒粒用身上仅有的几块钱买了一块面包和一瓶水，吃下去之后坐在小凳上继续等待。
后来，游乐场的人都散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雨滴在脸上的感觉，冰冷刺人，浇醒了她等待父亲的美梦，于是她哭了，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哭声引来了工作人员的注意，他们将她带回值班室，给她换了干净衣服，拿来食物和水。她受了惊吓，冷着脸什么也不愿意说。游乐场工作人员一早正准备给报社和电视台打电话，不想女孩的家人已经找上门来了。
粒粒和李哲就两面之缘而已，她所寻找的，也许不只是他，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渴望。粒粒因为淋雨，有伤风感冒的症状，李哲将她带到医院里，在填写孩子病历表的时候，粒粒对着医院工作人员纠正着上面的错误：“阿姨，你写错了，我还没有六岁呢！”
李哲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开始有了疑惑。一直以来他都毫无理由地相信着常笑，为了她，他跟母亲争执，他拖延婚期，他拿出所有积蓄，他陪同她找常万山摊牌，帮她打官司……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话里的真假，此刻他只想证实自己的疑惑，真或假，黑或白，也许会在之后的检测中得到证实。
常笑和唐柯匆匆赶到，粒粒羞愧地别过脸，手指抓着床单，害怕她们的责骂，唐姑姑脾气很好，常姑姑很严厉，除了母亲谷穗之外粒粒最怕的就是她。
奇怪的是，不管是常笑还是唐柯，都没舍得骂她一个字。常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指紧紧地抓着她，似乎怕一眨眼，她便会从眼前消失。
幸好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之前做的错误决定，还有弥补的机会。
“姑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粒粒瑟缩一下。
“没有。”常笑和唐柯一起摇头。
“那，你怎么哭了？”粒粒指着常笑的脸，问道。
“我是高兴，高兴粒粒回来了。”常笑哽咽了一下，“还有，粒粒就要看到自己的爸爸了。”
“我爸爸，真的是那个叔叔？”粒粒指指门外的李哲，她还没有习惯叫他爸爸。
常笑再也不想对她撒谎了，她让唐柯陪着她，然后准备找到李哲和章凡坦白。
在她未开口之前，李哲已经拿到谷粒的血型检测结果，根据报告，粒粒根本不会是他的小孩。但事实到底是什么，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只需要找到她一问便知道究竟。
越靠近真相，他的脚步越迟疑，他的心里翻滚着沸水，煎熬得他坐立不安，如果可以，他宁愿就当一个乌龟缩在壳里，不知道真相，就这样一直傻傻地守护着她。
李哲紧紧地捏着血型检测结果，直到捏得手指发白。常笑走到他身边。
“李哲。”
“常笑。”
他们同时开口。
犹记得第一次相遇，也是同样的呼喊碰撞。此去经年，很多东西都在时光长河中悄然改变。莫失莫忘，不离不弃，它只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而已。归来的她，像一只孤独的刺猬。
“我想跟你讲讲粒粒的事情……”常笑说。
“讲什么？”李哲将血型检测结果扔到常笑面前，那张纸轻飘飘地从常笑手中滑在地上。
常笑从地上捡起那张检测结果看了看：“我本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你提前知道了。”
“她到底是谁，是谁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骗我？”李哲一连声地问，欺骗令人愤怒，欺骗后的真相令他痛心。
“她是谷穗的女儿，也是章凡的女儿。”常笑平静而缓慢地道出事实真相，“患视微症的也不是我，而是粒粒。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骗你。钱也好，情也罢，能骗多少是多少。”
“常笑，我不认识你。”李哲倒退几步，望着她，“为什么？”
“我忘不了那把刀是握在你母亲手上的。你可以忘掉一切平静生活，可是我不能。”
“那你这次回来，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常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说：“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再见。”
她不愿承认，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是爱多一点，还是恨更多？她转身朝前走去，李哲只听到她话里的决绝，他没有看到，转身的瞬间，从她眼里滑落的眼泪，无声地滑过脸。
一直以来，恨意根植在她的心底深处，渐渐长成一株缠绕的藤蔓，让她窒息而绝望。如今，她终于亲手砍断这条藤，放开，是对别人的宽恕，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他转过身的时候，听见自己心里所有关于她的影像都再一次封闭，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他要一直朝前走。如今一切真相昭然若揭，他的生活里彻底没有了她。
在李哲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首先是江微带着满肚子的委屈和红红的眼眶回了娘家。这事实在瞒不住了，在哥嫂的追问之下她哭哭啼啼地说了事情的始末，听得兄嫂两个瞠目结舌。表面老实的李哲竟然如此大胆！江微的大嫂更是抖出不久之前看到李哲和一女人一小女孩出现在游乐园的事情，更是火上浇油。
眼见妹妹受人欺负，江淮摩拳擦掌誓要为妹妹出头。他气冲冲地冲进李哲家里，等了几个钟头才见他出现，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拳。
李哲自知理亏，任江淮的拳头落在他身上。打斗声惊动了李哲家里人，方文静和李哲的外公外婆出来拉开两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们认识一个叫常笑的吧？”江淮问。
方文静低下头，江淮已经从她表情上看到了难堪和尴尬。
“你也知道她，很好，你自己问问李哲现在有没有心思跟我妹妹结婚？”江淮狠狠地说道，从事情真相揭开至今，他没有多想便站在了妹妹一边，这是血缘亲情的本能。
李哲和常笑，曾经有过身不由己的选择，亦是如此。
在听到常笑回来的那一刻，方文静就开始担心这一天的到来，李哲遮遮掩掩、说谎欺骗、推迟婚期，拿出积蓄……她都当他是意气用事。可如今，纸包不住火，事情的发展已经不能控制。
“快认错，向江微保证。”方文静催促着李哲。
可李哲不愿意，如今他的心事已经坦露，继续欺骗又有什么意义？
江淮将他的沉默当成抗议，鄙夷地哼了一声，重重地摔门而去。
李哲的外公外婆从方文静处得知事情的大概经过，两个人围着李哲，你一言我一语，苦口婆心地劝着。方文静没有参与到喋喋不休的规劝中，她清楚自己的儿子，他的执拗不是靠三言两语便能够改变的。
在这样的左右夹击中，李哲头昏脑涨，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
“你去哪里？”三人齐齐问道。
“出去透透气。”说完他逃也似地离开。
他能够去哪里呢？平日里忙于工作，和同事来往疏淡，能够聆听他心事的好友，也就仅章凡一人而已。谁知章凡同样也在找他，他无法接受常笑带来的这个事实，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事实，正坐在酒吧里喝酒。
李哲赶到时他面前已经摆了几个空瓶。章凡醉眼迷蒙地看着李哲：“我告诉你，我******遇到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有个女儿你知道吗？”
“知道。”李哲声音低沉地说。
“那个女人说，那个女孩是我和谷穗的孩子，谁他妈信呢？谷穗，我早就忘记她了！哈哈哈——”章凡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还说我可以去做DNA鉴定，这骗局高明吧，可笑啊可笑。”章凡讽刺地说。
“她们应该不会编这样一个谎话来骗你吧。”李哲小心翼翼地说，带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味。如果可以，他宁愿谷粒是他的女儿，他和常笑的女儿。这样，章凡和他都不会烦恼。
“谷穗。”章凡喊出了这个深藏在心底已久的名字，“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看不上我才抛弃我，现在才知道她是因为太看得上我才离开。敢情伟大都让他们女人做了，我就是一负心汉！”章凡滔滔不绝地说。
李哲有些后悔应章凡之邀来这里，一晚上就听他的喋喋不休，完全成了章凡的情感宣泄桶。他自己也是满腹心事，于是兴味索然地喝着白开水。《东邪西毒》里欧阳峰说：“水会让人越喝越冷，而酒会越喝越暖。”因为过敏的缘故，他不能拿酒精麻痹自己，连这种温暖都感受不到。
一个妩媚的女人经过章凡身边，手里的酒不小心洒落在他身上，立刻欠身跟他说对不起，有意无意地露出深深的****。章凡说没关系，目送着女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看，这样的女人随处可见。”章凡坐在吧台边，解开衬衣上的领带，端起酒杯向女人致意。如果在平日，他兴许有心邀请她共饮一杯，今日他提不起兴致。
李哲有些明白为什么常笑回来之后不愿意告诉章凡真相了。
自谷穗走后，章凡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生活，不用负责，潇洒自在。现在常笑却来告诉他当年的真相，让他如何面对这些年的自己，他不要接受那个从天而降莫名其妙的女儿！
主意一定，第二天章凡便去了医院等在门口。看到常笑三人出来，他拼命按喇叭示意。下车之后，他走到她们身边，问常笑：“你到底想怎么样？”
常笑啼笑皆非地望着他：“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章先生。”
“你不是就想要钱吗？给你，别来纠缠我！带上这个丫头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常笑皱眉：“你能不能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谷穗凭什么自己就决定生孩子，这是她的事！”
“她为什么要离开你，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想拖累你。她又为什么想生下粒粒，是因为她爱你。太爱一个人才不会想要连累他，好好想想吧，章先生。”
“我不管，反正你们带着这丫头走！”
常笑气呼呼地拉着粒粒离开，章凡也同样生气地坐上车，发动汽车。突然之间，粒粒挣脱常笑牵住她的手，跑到章凡的车面前，亮晶晶的眼神望着他，清脆地叫了一声：“爸爸！”
童音清脆响亮，轻轻了拨动章凡的心弦。
她一直都是叫李哲叔叔，却叫他爸爸。也许父女之间有着这种天然的缘分，是外界所不能阻挡的。这声呼喊如同划破黑夜的光亮，照进了章凡的心里。遗传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在和粒粒对视的瞬间，他在另一张脸上看到他和谷穗共同的神韵。可又能怎么样？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孩子。于是章凡脚踩油门，从她们身边滑过。
“姑姑，为什么没人要我？”粒粒仰着一张脸问。
唐柯双目酸涩，只有紧紧地搂紧她。
常笑朝前追了几步，想要追上前去理论。唐柯拦住她：“你让他消化消化吧，换谁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
常笑一愣，没有反驳。她接受了唐柯的意见。之后，她有点放任的意思，不管李哲，不管江微，不管章凡。就这样吧，她和唐柯带着粒粒也可以生活。
可有些事，不是她缩着触角便能够避免得了。江微约她见面，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赶到时，看到江微落寞地坐在窗边，阳光也照不亮她脸上的黯然。
“对不起，以前是我接的你的电话，李哲不知道。”江微首先示弱，“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找我，只是为了道歉？一个已经过去几年的对不起，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常笑反问。
“我知道，可是我……我怀孕了。”江微将检查报告递给常笑，“你以后能不能，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不用给我看。”常笑将检查报告推还给江微。
阳光真是刺眼啊，她微微笑着，笑出了两滴眼泪。在笑中她对江微说：“我答应你。”
也许，此时另外的选择，才能让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彻底结束。
她用薛晨给她拿的钥匙打开门，屋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充溢着暧昧的味道。床上纠缠的两个人听到声响，立马停止动作。她坐在沙发上，倾听着屋里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可以在阳光下重新开始，可是又不得不走进阴暗里。
她和薛晨，到底有没有付出真心？也许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场交易。他需要她来衬托他的骄傲，她需要他来掩饰她的真心。
好一会儿，薛晨从屋里走出来，白色毛巾裹住重要部分，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她，问道：“怎么，你想通了？”
“薛晨，这是谁啊？”伴随着娇滴滴的声音，一个女孩也从屋里走出来。是薛晨在酒吧里认识的她，倪欢。
“如果我想通了，你会怎么做？”常笑斜眼看他。
“你走。”薛晨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听见没有，叫你走！”倪欢骄傲地抬抬胸脯，“真是不要脸，还追上门来了……”
薛晨转个身面对着倪欢说：“我是说，让你走。”
“喂，你怎么回事啊？”倪欢骂道，“你刚才还跟我在床上，现在就……”
“我说让你走你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薛晨，你******不是人，你等着！”倪欢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出。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薛晨不以为意，坐到常笑身边，手搭在她的肩上想要吻她，她努力抑制内心反胃的感觉：“先去洗洗吧！”
“装什么装？”薛晨一把抓着她的头发，按到沙发亲吻，她拼命挣扎脚不小心踢到薛晨的裆部，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到她的脸上。常笑捂着脸，不喊痛，不示弱，眼光锐利。不管他对她有多好，她的眼神一样顽固，他恨她的固执，恨她的冷漠，只对他一个人的冷漠，即使对他笑着，眼神也是冰冷的刀，一刀刀地将他的热情粉碎。
他捏住她的下巴，眼光挑衅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回来，是追求你的？”
常笑幽然地开口：“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待在我的身边，直到我让你走的那一天，你才可以离开。”
他阴郁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在他面前，她一直都这样尖锐，从来不知收敛，她不爱他吧，只有不爱一个人，才会不在意他的感受。
他曾经有过短暂的真心，她却不辞而别，如今他的爱里掺杂着太多不甘和报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