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见他一脸慎重的神色,便也不敢大意,等他看完手中的密函,脸色都变了,“皇上,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北冽马上要攻下边城?边城的城防图失窃?怎么之前没有一点风声?
“昨日下午送来的密函,我便压了一压。”独孤行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这么大的事情哪里好声张?怎么着也得先把年过了吧,所以他便把这个消息压了下来,免得大过年的弄得人心惶惶。只是这个事情还不能拖,所以他把三王爷留下来商议了。
“送密函的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独孤行忽然又说了一句,三王爷心中一动,猛地抬起了头,“皇上是怀疑有人在路上动手脚,不想这个消息传回来?是北冽人干的?”
“不是,秦公公仔细问过那个人了,一路上都好好的,快到京城时才遭受伏击,北冽人没那么大的耐性。”独孤行背对着三王爷,长身玉立。
“那皇上的意思是说——”三王爷的眼睛闪了一下,想到了一直可能。独孤行转过身来,对着他点了点头,“不错,朝中出了奸细,朕也有这种感觉,据朕估计那个人一从边城出来就被人盯上了,至于为何快到京城才动手,朕猜这个奸细不是想杀人灭口,而只是想阻上一阻,让消息晚些到朕的手上。”独孤行的眼底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三王爷想了一下,道:“当务之急要先解除边城的危机,城防图既然丢了,那就重新部署城防。”三王爷也十分地有魄力,“派兵增援是一定的,只是谁来领兵合适呢?”
“皇兄以为谁合适?”独孤行反问道。
“林将军年纪大了,他家的几个小子也不太成器,孟起带兵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只是京城的防卫离不开他,兵部的那几个多是纸上谈兵,西山大营的黄继章在排兵布阵上有几分天赋,武艺也精湛,就是资历太浅,恐难以服众。”三王爷把朝着的武将一个个扒拉个遍,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眉头皱了皱说道:“要不让秦相去吧,北冽人凶猛,别人去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独孤行却摇头,“秦相不能走,让沈飞去,他跟着秦相历练的也够了。让沈飞带兵,黄继章给他做个先锋。”独孤行一锤定音。
三王爷想了想点头附和,“行,沈飞有过剿匪的经验,又跟着秦相学了这么久,怎么也得学到了那位三分的本事。”顿了一下他又说:“至于朝中的奸细,皇上心中——”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只是望着独孤行。
独孤行明白他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却吐出了一个名字,“小七。”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三王爷顿时眼前一亮,“把水搅浑了才好捉鱼。”难怪皇上这么纵容小七抓人,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恐怕皇上早就觉察到朝着出了奸细吧?他在脑中回想一下那些被抓官员的资料背景,一个可怕的结论浮上心头,他望着独孤行的目光便复杂起来,难怪皇上这般不动声色啊!
转眼半月已过,朝中人心依旧不稳,小七时不时的抓上一两个人,有的问上几句话就放了,有的则再也没有出来,大臣们上的弹劾小七的奏折均被皇上留中不发,慢慢的有官员便看出了门道,皇上这是给小七撑腰了,于是就上折告病闭门在府中休息,严格约束族亲下人的言行举止,切不可被人抓到了把柄。
但也有宁死不屈的,比如御史台的几位御史大人,此刻正跪在御书房门口弹劾小七胡乱抓人,扰乱朝纲,要求皇上严惩以安人心。
一个时辰过去了,御书房的门紧紧闭着,室内一片安静。外头当值的太监偷偷瞥了一眼台阶下跪着的几位御史,心想大冷天的,这几位可遭罪了,怎么就惹恼了皇上呢?
“皇上,您看外头——?”秦公公小心翼翼地说。皇上翻开一本奏折,嘴唇抿得紧紧地,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秦公公是宫中的老人了,哪里会不知道皇上在生气?他也不想触这个霉头,无奈三王爷相托,他不得不开这个口,“皇上,于大人的年纪可不小了,这么冷的天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说到这里他小心的窥看了一眼皇上,见他面沉似水,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心中暗暗把外头跪着的几个御史骂了个遍。
“爱跪就让他们跪。”独孤行的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喜怒。
秦公公心中叹气,鼓着一张笑脸继续劝道:“皇上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呢,您该骂的骂,该罚的罚,只是这几位大人这般跪着,到底不好看不是?”秦公公小心地措着词。
独孤行就如没听见一般,垂着眸子,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以秦公公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刀削斧刻一般,充满了高深莫测的威严。秦公公心中凛然,垂首退至一旁,不敢再开口。
寂静似一只庞大的影子在室内蔓延,“让他们滚!”独孤行突然开口说道。
秦公公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遵旨,老奴这就去。”踮着小碎步朝门外走去。
屋外寒风凛冽,五位御史身穿朝服,直直地跪在地砖之上,秦公公走过去,笑着说道:“皇上这会正忙着,没空见几位大人,让几位大人回去呢。”
几位御史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一个起来的,其中那位年纪最大的于御史说:“秦公公,既然皇上正忙,那我等可以再等一等,事关朝纲,我等绝不能姑息。”
“是啊,于大人说的对,像小七这种扰纲乱纪的小人一定要严惩,我等就是丢了性命也要跪求皇上。”另一位御史义正词严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最右边的那位接着说道:“请皇上严惩佞臣,还我朝政清明。”另外几人也跟着附和。
秦公公一阵头疼,弓着腰压低声音说:“我说几位大人啊,这是和皇上赌气,还是和自个赌气啊?这大冷的天的,都年纪不小了,身子骨要紧,赶紧地回吧。”
谁知这几位御史却毫不领情,跪在那里头触地砖,齐呼,“请皇上严惩佞臣,还我朝政清明。”
秦公公看得直摇头,这几个老头怎么这么倔呢?他张张嘴刚要继续劝说,就听砰的一声御书房的门大开,皇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他指着跪着的几位御史厉声叱道:“你们口口声声严惩佞臣,难不成朕是昏君?”
御史们脸色一变,叩头说道:“皇上明察,臣等绝无此意。”
独孤行重重哼了一声,脸色依旧阴沉着,“绝无此意?你们不是要朕严惩小七的吗?朕不同意你们便跪在这里,怎么,逼朕吗?威胁朕吗?朕看你们是太平的日子过舒服了,都忘记了御史的是干什么的了。”独孤行越说越怒,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
“皇上明察,臣等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敢得很呢。”独孤行一甩袖子又哼了一声,“御史,乃代朕监察百官之言行,弄清事情原委查明事实真相,你们弹劾小七,因何弹劾与他,你们的眼睛瞎了,户部的政绩看不见吗?弹劾,弹劾,除了弹劾你们还知道什么?”
严厉地呵斥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御史们悄悄地互看一眼,那位年长的于御史拱拱手说道:“回皇上,臣以为功是功,过是过,小七大人在户部的作为大家都有目共睹,臣也是十分钦佩的,然,小七大人进入刑部后,大肆抓捕官员,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严重扰乱朝纲朝纪,弄得满朝人心惶惶,是以臣等奏请皇上严惩小七,望皇上明察。”
他的话音一落,独孤行就炸毛了,“明察,你要真明察,朕非常明察,可是于大人你明察了吗?”独孤行把袖子重重一甩,怒火冲天,“你只看到小七抓人杀人,你怎么不看看他抓的杀的是什么人?就因为别人挑拨了两句你们就来逼朕,一群老糊涂蛋!”独孤行指着于御史,气得手指乱颤,他闭上眼睛,胸脯急剧地起伏着,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全都给朕滚回去反省,朕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还跪在这里的打二十大板。”言罢转身就走。
“皇上。”
“皇上您不能啊。”
“皇上啊——”
身后的御史一阵慌乱,秦公公直摇头,“几位大人回吧,大冷天的地上凉,保重身体要紧。”拂尘一甩一边摇头一边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后面传来惊呼声,“于大人,于大人您怎么了?”秦公公一惊,忙往回转,只见于御史双目紧闭,倒在其中一位御史的怀里。
“这,于御史这是怎么了?”秦公公慌忙上前探他的鼻息,还好,有气,心放下了一些,挥手招来小太监,“快,去请御医。”
“刚才还好好地,怎么就——”
“是啊,是啊,于大人不会有事吧?”
另外的几位御史低声说着,秦公公瞅瞅他们,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于御史,说:“依咱家看于御史这是冻晕过去了,他年纪大了,跪的时间又长,身体怎能承受得了呢?”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抬手招了几个小太监,“你们几个过来,把于御史抬进偏殿,这外面太冷了。”
于御史被抬进了偏殿,秦公公也跟在后面,他抬起脚又停住,转身淡漠说道:“都回吧,难道都想象于御史一样?”一边走一边惋惜,这于御史年近七十了,做了一辈子的御史,两袖清风,是个正直的人,敢说真话不畏权贵,连先帝都给他几分面子,可他这辈子最大的缺点也是太正直,太倔强了。朝堂上的事情哪里有绝对的是与非,黑与白?
“各位大人,于大人虽年迈,仍铮铮傲骨,为国尽忠,是我等效仿的楷模,今日蔡某人定不负于大人期望,一定要求得皇上严惩奸邪小人。”一位姓蔡的御史义正言辞地说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对,我等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为振朝纲,死有何惧?恳请皇上严惩佞臣!”几个人不仅没起,反而跪得更加挺拔。
“皇上,您看——”秦公公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皇上,心中十分为难,不由地把三王爷也怨上了,您倒是走了干净,留给自己的可是难题。他张了张嘴,最后还说实话实说,“于御史晕过去了。”
“半个时辰到了?”独孤行低垂着眸子道。
秦公公一怔,下意识地答道:“啊,回皇上,到了。”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地想打自己的嘴巴。
“还跪着呢?”独孤行的声音里透着萧飒的威严,压得秦公公这个宫中老人都头皮发麻,“回皇上,都还跪着呢。”
“那,打吧。”平淡地不像罚人打板子,而像问今晚吃什么。
秦公公这下更左右为难了,打吧,今儿要是打了这几位大人,明日朝堂上就能闹翻天,皇上是不在乎,可他不能不替皇上在乎呀。不打吧,也不行,皇上明明交代了的,他哪里敢抗旨?秦公公迟疑着,独孤行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秦公公立刻打了个激灵,“老奴遵旨。”那步子比刚才迈地快多了。
“几位大人对不住了,咱家也是奉命行事。”秦公公一边指挥小太监准备行刑,一边对着几位御史客气的赔不是。
“秦公公无需多言,我等情愿受罚。”蔡御史咬着牙说,许是冻得狠了,浑身都在哆嗦,另外的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头脸发紫,手脚僵硬,秦公公这样深宫浸染几十年的老人眼中都闪过不忍。
“等一下!”小七赶到看到的恰是这样一幕,不禁大惊失色,她赶紧出声相拦,“秦公公这是为何?”杖打御史,皇上这得生多大的气呀!
秦公公见是小七,随即一喜,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压低声音说:“还不是这几个倔老头,死跪在这里不起,皇上生气要打他们板子。”
小七看到秦公公闪烁的言辞,再加上这几位御史对她的怒视,一下子就猜到此事和自己有关,忙对秦公公说:“秦公公,先别忙着打,待小七先进去见过皇上。”
秦公公沉吟了一下,好似下了多大的决心,道:“那大人就赶紧进去,咱家也拖不了多长时间。”按他的心思也是不想打的,皇上正在气头上,他做奴才的怎么也得替皇上多想一些,他巴不得小七能求下情来呢。
小七点了点头,郑重地说:“这几位御史大人就劳烦秦公公多看顾了。”
“哼,用不着你这贼子假好心。”一位御史一脸愤怒地说,小七扫都没扫他一眼径直朝御书房走去,反倒弄得这御史一个没脸。
“小七求皇上收回成命!”御书房内小七一撩袍子跪在地上,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来的及时,若真让皇上把那几位御史打了,那明天她小七就是百官的公敌了。
“你可知道他们弹劾的是你?”独孤行顿住笔扭头望着小七,面容平静,找不到一丝刚才愤怒地痕迹。
“臣知道。”小七迎上独孤行的目光,眼底清澈一片。
独孤行的眉挑了一下,“那你还为他们求情?”
小七垂下眸子,嘴角扯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和独孤行的目光再次对上,说:“回皇上,御史们弹劾小七,这和小七为他们求情并不冲突。在其位,谋其政,他们弹劾小七,只不过是在行使自己的职责,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错。如果真的要说有错,那错的是他们的方式。”
“哦,方式?”独孤行下巴轻抬,示意小七继续讲。
“臣以为御史们的方式太过激烈,他们跪求皇上严惩小七,说的好听是跪求,实则是在逼迫皇上,他们拿自己的身体健康来赌皇上的仁慈和不忍,作为臣子他们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反而给皇上制造难题,臣不赞同他们这样做。”小七说得十分真诚。
独孤行的眼底滑过一丝笑意,他问:“如果是小七,你会怎么样做呢?”
小七想了一下,羞赧地笑了一下,“回皇上,换做是小七,小七会选择温和地方式,他们弹比如上折陈述弹劾此人的原因,此人的行为会造成哪些不好的影响,总之臣会把自己的想法和皇上讲清楚,而不是大冷天的跪在那里逼迫皇上。”顿了一下她又说:“即使皇上不予理会,那臣也无有怨言,因为臣知道皇上不是不予理会,而是自有主张,臣会听皇上的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