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燕继续道,“我们夫妇二人是负责境外的缉捕事务,官府曾在襄阳境内盯上了她,只是此女油滑之极,官府出动大队人马也无法拿她归案,直待她逃出大宋国地界,我们夫妇二人不得不脱去官服,便装出境继续缉拿于她,一直追到西夏境内,却失去了她的踪迹,怎么也找不到了。数日前得到消息,说是距此沙漠不远的峰台山下的白墩子镇发现有一女眼眸中发出紫色异芒,被当地山民传为妖异,我们马上追到那个小镇,却没找到她的影踪,据我们判断,这‘黑寡妇’多半是想逃出塞,方才由中原来到这西北边陲,而今西夏官府已从我大宋官府那里得到联合通缉此女的消息,这个女人若想出塞,也许没那胆量沿着官兵甚多的黄河走,那么,直穿沙漠就是她最好的选择。所以我们夫妇进了大漠,期翼能在她出塞前堵截住她。”
那奚无常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客堂,听了他们这话,轻声笑道,“喔,怪不得二位官爷不急着离店,原来想在我们这店中守株待兔,只要是从这大漠走,就必定会到小店来投宿,那时就是自投罗网了。”
“正是。”查虎点头道。
费燕比那查虎细心,她发现颜如春刚才面色曾变了一变,此后便一直呈副怔神的模样,费燕那双细眼中爆出一缕冷光,问颜如春道,“颜老板似乎有什么发现?”
颜如春回过神来,轻“啊”了一声,低声道,“你们刚才说这‘黑寡妇’的眼眸会变色?”
费燕紧张道,“是的,会变成紫色。”
颜如春想了想,回头对奚无常说道,“老常,你还记得昨儿那穿银灰色褂子的女人冲进咱客栈,撞坏一张桌子跌倒在地上时,那个奇怪的眼神么?”
奚无常垂下眼帘想了想,惊呼道,“照呀,好像是变紫了哩,但是却一闪而逝,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我记得你偷偷跟我说,‘这女人好邪门哩。’原来你也看到她的眼睛变色了?”
颜如春凝重地点了点头。
费、查两捕快面面相觑,查虎道,“你们说的可是与昆仑女侠在一道的那个丑女人?”
“她丑么?”颜如春摇头道,“官爷此话差矣,此女无论是身材还是脸盘子都是绝美之姿,只是因为脸上涂得那么难看,才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她难看罢了。”
“易容!”费燕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骂道,“我真糊涂,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可是——”查虎拖长音调道,“此女是跟着素女侠一起来的呀?素闻昆仑女侠在西北一带名声一直不错,怎么可能和一名杀人狂魔走在一道?”
颜如春捋着自己的发丝,舔了舔嘴唇道,“这个么……这就是你们官府的事情了,昨儿姓素的带那女人上楼时对老常所说的话你们也都听见的:‘休问来处,休问去处。’我们都是平民,可不敢越俎代庖,你们自己当面去问问不就行了么?毕竟你们是官差。”
两捕快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站起身来,向楼梯上走去。
颜如春和奚无常回过身来,相视而笑。
坐在不远处的火云道长听见他们谈话了,待两捕快走上楼后,他白了颜如春一眼,漫声嗤道,“这昆仑女侠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何必变着方儿去整她。”
颜如春正从袖兜里掏出几颗瓜子,闻言格格笑了两声,臻首得意地晃摆着道,“瞅着她不顺眼,修理修理她呗。”
黑猫已从外面进屋,此时正趴在门边一张桌子下面看热闹,他与颜如春曾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这个女贼屁股撅一撅,便知道她要拉什么屎,什么修理修理,完全是个借刀杀人之计。
蓦然,黑猫觉得心中又有不妥,眼角瞥见银光乱晃,他“嗖”地从桌下跳出,刚下待的地方,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插在桌脚上,险些把他的尾巴削掉,黑猫在地上乱跳着,连连躲开数把各式用场的菜刀,口中“喵呜”一声,从门口蹿出去。
奚无常、颜如春、火云道长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小回子红着一双牛眼,杀气腾腾地从厨房中冲出来,手里菜刀乱飞,对那逃出房门的黑猫咒骂道:“腌臜的贼猫,敢伤我的狗,我杀、我剁、我阉、我剥了你的皮……”边吼着边追出客栈,生似这只黑猫与他有血海深仇一般切恨。
“看清了么?果然是一只野猫儿。”颜如春讶然道。
奚无常纳闷地点了点头,这店里平白出现一只黑猫,不象是好兆头。
窗外的风小了,漫天飞舞的黄沙渐敛,天空又开始澄碧起来,素馨暗忖着那“黄风怪”是否仅是路过,和他们这个客栈开个小玩笑,现在又离去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素馨柳眉微蹙,提声问道,“谁。”
“我。”是女人的声音,但不是颜如春。
“你又是谁?”
“你快开门,我是官府的。”那女人的声音不耐烦道。
这素馨是胆大妄为的拗脾气,她本就心情不佳,睨了一眼门,沉声道,“走开,我们又没有犯着王法。”
门外的费燕恼了,敢对官差如此口气,这女人多半是隔夜饭吃撑了,她“砰”地一声砸拳上门,声音震山响,那门沉闷地抖了数下,杏月儿心头一个激灵,担忧地望着门栏上簌簌而落的墙粉。
素馨冷哼一声闪至门口,“呼”地拉开门,门外站着那晦气脸盘的粗眉女子费燕,素馨瞟了一眼她腰中的那把佩刀,寒声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朗朗乾坤下,想做强盗怎的?”
费燕的个子比她矮上一些,她昂起头,戟指着坐在炕上的杏月儿对素馨道,“你让开,我有事要问她。”
“问我?”杏月儿心中一懔,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女人是冲着自己身上的东西来的。
素馨非但未让,还踏上一步,几乎把整扇门完全堵住了,她冷颜道,“有什么事尽管问我就是?”
费燕恼声道,“你敢挡着官差办案,活腻了是不是。”
“办案?”素馨嗤道,“你算哪根葱。”
费燕霍地亮出一个令牌,上面篆刻着“平江府”三字,支到素馨眼前道,“看见了没有,如果你再碍着我的事,就是违抗王法,当心我锁你上堂,快让开。”
素馨从鼻孔里喷出一团蔑笑,“拿块木牌牌就算官府里的人,那敢情好,赶明儿我多做几个带身上,也可以到处耀武扬威了,再说这是在西夏国境内,你一个大宋破官还敢到此地来撒野,吃了秤砣了还是怎的。”此女素来古板,讲话直来直去,而今从她口中突然冒出一句颜如春式的讥诮话,连她自己都感觉诧异。
“你放肆!大宋与西夏有共缉逃犯的协议,你拦我就是抗王法,不管是大宋王法还是西夏王法,都是一样的。”费燕忍无可忍了,虽然事先已经预料到那昆仑女侠不好惹,却没想到简直就是霸道,根本没把王法放眼里,他们夫妇两自从成名以来,哪曾受过这等气。
素馨寒声道,“滚开,别在这添晦气。”语声未落,已经开始阖门。
费燕伸掌抵住门叫道,“你敢!”
素馨腕间蕴上真气,门板上一股暗力倏地涌向费燕的手掌,与此同时,费燕也运功行向推门的手掌,两股真力在门上对撞,只闻门板“格吱”乱响,费燕倒退一步,这第一回合较真力,显然她逊上一筹。
费燕恼羞成怒,倏地立掌成刀,直劈那素馨的手腕,素女侠翻腕避开,再化掌为刁手,纤指斜滑向费燕的手背“合谷穴”,费燕识得厉害,掌势略侧,避开对方的刁手,再反掌前推,运力顶向素馨的胸口,哪知昆仑女侠已识先机,刁手化成爪势,钳向她袭来的手掌腕骨,居然是一个“擒龙手”,吓得费燕赶紧收掌。素馨得理不饶人,“擒龙手”继续延上,没抓住手掌便改为对手的肩关节,力求隔山震虎,一招伤敌,让这丑女人知趣点,以后不敢再来找自己的晦气。
费燕不得不退后两步避开,“擒龙手”不是好玩的,一旦沾上便是分筋错骨的惨状,但她一退即上,继续展开攻势,毫不气馁。这两女人的四个手掌犹如翻飞的玉蝴蝶,在门口翻上斫下,全是施展的精巧细致的小巧手上功夫,或擒拿、或点穴、或戳脉、或扭关节,两人看似没多大动作,其实战况十分凶险,稍一疏忽,便是手折骨断之局,随着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两人的攻击对象也由手掌到手臂、手臂到肩膊,继而扩展到上身,忽闻“啪”地一声脆响,费燕的脸颊被素馨掴了一巴掌。
站在楼下侧耳倾听的颜如春闻声,和费燕同声惊“哇”起来,不过两人的心情却各不相同,颜如春诡笑着向奚无常做了个鬼脸,事态正向她所预定的轨迹上运行,她算准以素馨那火爆冷厉、胆大妄为的脾性,准会马上与那俩江南名捕快产生冲突,如今那费燕吃的苦头越大,事情就会越混乱,而她就有机会浑水摸鱼。
果然,楼上传出费燕拔出兵刃的声音,她叫嚣道,“你奶奶的,反了,看刀。”接着就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乒乒乓乓”地如同雨落珠盘般绵密,间中还夹杂着同房间里的杏月儿发出的尖叫,接着便听那金属碰撞声音变小了,而且似乎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原来那搏斗中的两人已经从窗户跃了出去。
房间里,杏月儿从墙角站起身来,跳上炕,把头伸出窗外探看,地面上没见两女人的身影,金属碰撞声是从头顶上传来,她歪转头向屋顶看去,没看见人,只隐约看见衣裾飘袂,腾上滑下的影子,战况似乎十分激烈。
那杏月儿也是喜欢凑热闹之人,她爬下炕,准备跑到楼下去观战,哪知刚跑出房间,便见门外站着那名浑身缠满链条的怪男人,她知道这男人与那晦气面孔的女人是一伙的,心下马上警惕起来。
“姑娘请留步,”查虎见杏月儿回身向房中跑,赶紧叫道,哪知那女人根本就不理他,迳自跑进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这扇门虽然关上了,查虎心里那扇门却被打开了,他心中雪亮道:“这女人见到我后如此慌张,定有见不得人的事,说不准,她果真就是那‘黑寡妇’了。”想到这里,他怒声吼道,“‘黑寡妇’你这歹毒的妖女,你以为关上门便能从我查虎的铁链中逃脱了?告诉你,休想!”他虎吼一声,连门都懒得敲了,径直一脚踹上去,哪知那门并没有闩上,一碰便开,他这一脚蕴满了真气,用力过猛,险些让自己的腿脚脱臼。
门里,那脸上涂得五彩缤纷的女子正傻站在房间当中那根梁柱边上干瞪着自己,查虎干吼道,“妖女,伏罪吧,别想逃了。”语声未落,一条黑色的寒铁链从他身上飞出,唏哩哗啦地绕着那女人和梁柱转了几圈,把那女子死死地缠在梁柱上。
查虎心中略感失望,原本以为那“黑寡妇”是个极端邪恶而且毒辣的女人,定有一番激烈的较量,哪知这么容易便擒获了,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呀!他走向那绑在梁柱上,动作呆楞楞的女子,凑近眼去打量那女子的眼睛,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会变成紫色,哪知不看倒罢,一看吓一跳,那眼眸,怎么黑乎乎的既无光泽也无倒影?邪门了,这眼睛是真的吗?查虎心中“怦怦”跳,感觉有点吃惊,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于是伸出手指去戳那女子,随之“啊呀”地大声惊叫起来——那女子忽然消逝了,寒铁链“哗啦”一声松开落到地上。
查虎嘴瞠目结舌地看着梁柱和寒铁链,继而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寒铁链下,有一角黄白色的宣纸纸片,他把那条一尺长的纸片从地上捡起来,凑眼近看:是张人形的剪纸,剪纸上画得五官俱全——现在他明白了,这是巫术,他中招了!
果然……这女人果然狡计百变,连他这个英明神武的寒链童子都骗过了,高明呀!查虎在心里赞叹道。他举目四望,翼图看出那女子逃往哪里,眼光落到进来的那扇门上,他记得踢开门时门是大开的,而今却变得半开,而门口的地上尚横着一条暗银色的缎带,他的脑子立刻反应道:肯定这女子的真身躲在门后,待自己进屋,凝神对付梁柱边上那个假身时,从门口溜走了,临走时因慌张,不慎把腰带遗失在门口了。
他对自己这个判断很满意,赶紧收起寒铁链,飞身跑向门口,就在他的双脚越过那根横在地上的暗银色腰带时,蓦然觉得脚踝和小腿被什么缠住了,他低头一看,心脏险些从脖腔子里跳出来——
一条碗口粗,长约一丈的银色大蛇正绕在他的小腿上,而且不断地向他上身游绕着,更骇然的是,被那银蛇缠住的小腿冰冷之极,似乎马上就会被冻成冰棍了!眼前的景况已经不是诡异了,而是妖异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