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樊发觉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连日来的病痛折磨仿佛瞬间消失不见。他飞速奔跑，连身上的书箱也丢下不管，不知不觉，就来到一处小小的翠绿矮丘之上，附近一条小河绕着矮丘转了个弯，悠闲的斜向远方，而在小河不远处，正有着一个依稀可见炊烟的小村。
他一步步沿着小溪行走，慢慢走向那个熟悉的小村，走向一间简陋却整洁的小屋，就像走过千百遍一样，连屋檐下的一砖一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正有一个忙碌的身影，林樊心中激动，他推门而入，朝那身影走去。
“啊，樊哥儿！”被推门的声音惊到，那人影转身见是林樊，顿时手足无措，她惊慌地将锅盖上，像只兔子窜到他身前，转又绕开他夺门而出，空中只隐隐有细若蚊蝇的声音传来：“饭已经热好了！”
林樊看着远去的倩影，笑着摇了摇头，闻着屋内清香飘溢的饭菜香，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用过饭后，林樊无所事事，只觉浑身不自在，虽然现在肚内已饱，但似乎该做些事情。
“往常我应该做什么？”林樊苦恼地拍拍脑袋，却实在想不起来，他在屋内随意打了个转，忽然视线上移，停留在墙壁供着的木牌上：“故显妣林氏孺人之灵位”，顿时轰得一下，许多画面和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爆炸开来。
“母亲、读书、进京赶考……”一时间母亲在世时督促自己的学业、数十年的寒窗苦读……凡此种种纷纷浮上心头。
林樊突然感觉自己原本轻松自在的身体再次变得沉重，周围熟悉的景象也像被吹皱的水面，逐渐破碎消散，眼前还复一片漆黑。他努力在黑暗中摸索，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黑暗中觅得一丝光明……
一间宽敞的居室内，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带病容躺在床上，忽然毫无预兆地鼓了鼓眼皮，艰难得撑开一条眼缝，让光明驱散了黑暗。
“醒了！醒了！”
林樊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一位面带欣喜的小姑娘瞅着自己，正是这些天照顾他的那位侍女。他略动了动浑身僵硬的身体，就焦急问道：“小竹，我昏迷了多久？”
“公子已经昏迷三天了。”
三天！林樊听到小竹的回答，霎时脸色大变，又不死心地问道：“今天是不是举行秋闱的日子？”
“是啊，我家少爷前不久才去了贡院……”小竹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她此时也意识到林樊为何会如此焦急，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不行！”错过了今次秋闱，便要再等三年，林樊心中满是不甘，他深吸一口气，勉力从床上坐起来，朝小竹声音嘶哑而坚决道：“为我更衣！”
小竹听到他的吩咐，慌忙劝阻道：“林公子，大夫说你应该静养，否则……”
“不必多说！”林樊打断了小竹接下来的话，一字一顿决绝道：“为我更衣！”
小竹无奈，只得协助他穿好衣衫，而后又喝了些小米粥。也不知是否是在床上躺了三天的缘故，林樊感觉身体比起三日前要好上许多，原本低沉的心情也渐渐振作起来：“一切都来得及！”
虽然现在已接近午时，但按照往年秋闱的时间推测，恐怕此刻考生们还在贡院外陆续排队进场，如果紧赶一些，一切都来得及！
林樊暗暗盘算，原本焦急的神色也逐渐被冷静取代。
他稍事歇息，感觉体内恢复了些许气力，一旁得到吩咐的小竹也将备考的笔墨纸砚准备妥当。
“出发吧！”林樊紧了紧拳头，朝小竹笑道。
林樊迈步出门，身后跟着紧抱书箱的小竹，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前院大门，正要出去，却见看门的下人一脸赔笑朝林樊道：“林公子，汪总管特地吩咐小人，说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在病没痊愈之前，万不可离开院子。”
“汪总管？哪一位汪总管？”林樊被人拦住，心生不耐，他可没时间耗在这。
“就是少爷的书童！”身后的小竹俏声答道。
“原来是他！”林樊哑然，平日里只看到对方围着丁谓跑上跑下，没想到居然还是这些下人口中的总管。
“难道我身为你家少爷的客人，还要听他的命令？”林樊恼怒地瞪了那门子一眼，懒得理会，径自朝外走去。
门子被林樊一瞪，本不敢再拦，但想起临出门前汪总管咬牙切齿下的死命令，顿时心中叫苦，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诶！公子啊，不能够啊！”
“滚开！”林樊一声暴喝，引得本就强撑的身子连连咳嗽，脸上一阵不健康的红晕上涌，只是他却顾不得这许多，嘶哑的喉咙一字一顿森然道：
“你！敢！拦！我！”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今日谁妨害他赶去贡院，都将是他的仇敌！
“小人，小人……”门子喏喏地看着面前高过自己一头的书生，林樊虽面带病容，但血红的双眼圆睁，却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们走！”林樊冲小竹说了声，不再看那门子一眼。
看着渐行渐远的林樊，门子一脸悻悻：“啐，痨病鬼一个，怎么不咳死你！”
直瞧得林樊没影，门子才骂骂咧咧往回走，心中正想着等下该如何向汪总管交差，突然一个笑骂声音从前头传来：“你这泼才，又在瞧哪家姐儿！”
正是送丁谓进了贡院折返的汪姓书童，毕竟秋闱要三天之久，他也不用一直在贡院外守着。
“啊，汪总管！”看到来人，门子却如闻天籁，“您可来了！”当即说起刚才的事情，盘算着要如何将林樊刚才的“嚣张气焰”说上一说，好免除责罚。
“什么！你让他出府了？”谁知书童一听门子提起，登时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咆哮：“你怎么能让他出府！”
“他走了多久？往那边去的？”书童噼里啪啦连珠问下来，也不管门子答没答上，转又咬牙狰狞道：“不管了，绝不能让他进贡院！”
“给我前头带路，如果没追上，你也别想好过！”
“是！是！”门子连忙应下，虽不知为何汪总管如此焦急，但他巴不得坏了林樊的事，好找回刚才的“场子”。
当下两人火急火燎追了出去。
也是林樊离开没多久，再加上久病的身体走不快，没追多远，书童就远远望见到了林樊在人群中高大的背影。
“林公子！林公子！”书童和门子二人顾不得在街上大叫引人注目，直接朝前面的人影不停地挥袖大喊。
“公子，是汪总管在后面。”小竹小心翼翼地对林樊说道。
林樊头也不回地应了声：“知道了！”他们一个劲喊林公子，自己又怎会听不见？只是因为前面的事情，对这位汪姓书童隐隐生出几分戒心。
“你来做什么？”林樊面无表情地看着赶到自己前头的二人，眼下正是秋高气爽，也难为他们出的一身大汗。
书童擦了擦脸上的汗，稍稍喘了几口气，才干笑道：“林公子，小的得知这泼才竟敢冒犯于您，所以特地赶来请罪！”
“对，对！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旁边的门子配合着打躬作揖赔笑连连。
“哦，知道了。”林樊冷淡道，他虽然恼怒这门子，但眼下正是秋闱的紧要关头，并不愿平生波澜。
书童陪着小心道：“那不知林公子这是往哪里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林樊没好气道。时间不断过去，他心中越发焦急，如何耐烦这厮的托词。
“是，是，只是公子久病未愈，大夫曾交代静室卧养，还请公子及早回府，免得让下人们难做。”
林樊眉头深锁：“我正要参加秋闱，你却劝我打道回府，是何道理？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丁兄的意思？”说到丁兄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借此提醒对方，自己可是和你家主人平辈论交，那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面对林樊的质问，书童哑口无言，只得胡乱赔笑道：“这，这……这是大夫的意思，大夫说过的……”
林樊闻言一声冷哼，甩袖就走。这书童说话时眼神飘忽，所言更是句句不实，他实在懒得争辩。
“公子，且慢！”见林樊不理自己，书童转又骂道：“小竹，你这死丫头，敢走一步试试！”
小竹闻言脚步一颤，迟疑地望向林樊：“公子？”林樊可以无视书童，但小竹却不敢不在乎汪总管的威胁。
“交给我吧！”林樊朝小竹善意一笑，他也知道小竹的为难之处。
“可，可是公子你的身体……”小竹抱着书箱，犹豫着该不该递给林樊。
“无碍，这儿离贡院没多远了！”林樊双手抓过书箱，朝小姑娘安慰笑道。因为是参加秋闱，书箱里自然没有平常的大堆书籍，比起当初他背着离乡的时候要轻便许多，如果不是被这场大病坏了身子，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书童见林樊背着书箱自顾离去，一时也没了法子，这里毕竟是闹市，光天化日之下他可没胆量做些什么，只得紧紧吊在林凡身后，但随着林樊越来越接近贡院，他心中越来越着急。
“不行，绝不能让他坏了少爷的大事！”书童咬牙，瞅准了时机，跑到林樊身前一拍脑袋：“林公子，瞧我这记性！”他打躬作揖道：“少爷今天进贡院之前，还特地嘱咐小的，说如果您及时醒来要去参试，就让小的代他传达一句话。”
“哦，丁兄曾有何言语？”虽然反感对方，但既然事涉丁谓，想来他也不敢借主人之言相欺，否则到时丁谓第一个饶不了他！
“这……”书童为难地看了看左右，然后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无人巷口，陪笑道：“少爷说此事不能入第三人耳，还望公子稍移贵步。”
林樊虽嫌麻烦，但正好借此机会打发走这两个吊靴鬼，于是跟着书童进入前方的巷子。
“你跟来做什么！”林樊察觉身后跟进来的门子，面色不悦，正待呵斥，忽感到颈后一股大力袭来，“不好！”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眼前一黑，昏迷前似乎看到一张狰狞扭曲的脸。
“骨头真硬！”书童看着地上的林樊，揉揉生疼的手掌，冲门子嘿嘿一笑，这才故作惊慌朝留在巷外的小竹大声喊道：“小竹，快来照顾林公子回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