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掌宫灯引路的宫女时不时回头瞧上我一眼,面上带着些遗憾。这眼神教我毛骨悚然,是以也不敢冒然出声,只得装作未瞧见。
片刻之后,她伸手将门推开,而后立于门侧恭敬福身迎我入偏殿内,双眸含笑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我闻言头皮一紧,急忙摆手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动手便可,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才是。”
宫女轻声笑了笑:“依奴婢瞧,该是大人好生歇息歇息才对。”她话毕双臂一挥,那门便轰然闭合。
我心一惊,还未来得及瞧她,便觉掌风迎面袭来,那宫女依旧面带笑意,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含糊,手掌起落间,身后瓷器应声碎裂。
她见状笑道:“大人可要当心才是啊。”
我依旧有些缓不过神,只是下意识闪身躲避她的攻势。
十招有余,她见伤不到我,便停下歇了口气道:“没想到大人生的温文尔雅,但竟是个练家子,当真教奴婢好生惊讶,若是奴婢输了,夜里服侍大人可好?”
我将脱口而出的那个呸给咽了回去,急忙笑道:“若让我在上面,一切好说。”
她倏然将笑意掩去,眉梢寒意凝聚:“那倒要瞧瞧大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女人发疯一般,招招凌厉,用意明显,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我自问平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连蚂蚁我都是让给旁人踩死,是以更不会与人结仇,唯有刘福山这事,我这算是出了份力,由此想来,眼前女子受谁指使又为何而来,登时明朗起来。
在屋中瓷器碎了一地后,我终是缓过了神:“姑娘又何必如此呢,我向来不怎么同女人动手。”
我转身跃上茶几,俯瞧着那女子。当然,这个不动手也要视情况而定。
我爹曾说过这样一番话:教你武功是为了让你欺男霸女,但这欺男霸女固然是好事,可总要有些分寸,有些女子你能欺,有些女子你无论如何也要敬而远之。
现下我瞧眼前这位姑娘便是那无论如何也要敬而远之的,毕竟横的还怕不要命的,这女子眼中凝聚的是鱼死网破的意思。
她冷哼一声,不做多言语,抬腿横扫桌面,我纵身一跃而后落于地上。此时不得不分神怨恨这偏殿密封太好,殿中如此大的动静竟未引来门外人的重视。
她起掌朝我劈来,一道气流自面门前一寸破空划过。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大力金刚掌?我错愕扬眉。
姑娘见我并未全身心三百六十度海陆空全方位陪她撒野,面上不满渐重,竟是从腰间抽出根长鞭,朝我呼啸而来。
我躲避不及,衣摆被鞭刃劈下一块。
轻叹一口气,我立在原地不再闪躲,只是静静盯着她:“你当真要迫我动手?”
她不屑的瞥了我一眼。
我无奈点了点头,而后猛然抬脚踢向她执鞭的手腕。趁她不备抬手欲锁她喉结。
她滑开一步,险险避了开来:“大人好身手。奴婢佩服。”她话落扬起一鞭,桌椅尽碎,我顺手抄起一根桌腿。
虽说在兵器谱上未有它的名号,但它此时好歹能护我一命。
“姑娘,名人不说暗话,纵然是教我死也应当让我死个明白,我到底是得罪了何人?”我迎着她的攻势,问了一句。
她手中长鞭飞舞,旋身踢出一脚:“唉,大人到此刻竟是还不明白自己所得罪何人,当真教奴婢心生怜惜。”她面上带了方才那抹遗憾,但语气确是讽刺无意:“大人好好的官不当,非要调查不该调查的人,您说您这不是找死吗。”
我觉她此话有理,但也确定了她的确是刘福山派来灭我口的。这个刘福山啊,当真教人不省心。
姑娘笑了笑:“现下大人既已知晓了我的雇主,那今日大人是无论如何也要死在这里了,真是可惜了。”末了她咂了咂舌。长鞭一挥,直逼我胸口。
我被她逼至墙角,只得翻身跃过她头顶,而后锁住她双手,紧贴她道:“姑娘身上当真是香啊。”
她身子一紧,脚抬过顶,我侧身避过而后一脚踹向她腿弯处,继而松了钳制她的手,她便一头撞向了桌角,前额鲜血直流。
桌面上仅剩的瓷器摇晃着坠到了地上。
此时门外终是有了声响,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便有女子试探的声音传来:“大人?”
应当是守夜的奴婢。
我瞧了瞧面前面上染血却依旧微扬微扬下颔的女子,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未瞧清脚下,你们去歇着罢。”
其实我心中还是希望她们破门而入的,不过此等事好似有些不现实,再者说了,她们皆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进来了,不保准被眼前这女子杀了灭口,届时我身上便又背负了几条鲜活的小生命。
“我说你闹够了吗?我有些困了,不如明日再打?”
待门外众人退去后,我吐出口气问女子。
女子猖狂笑了起来:“奴婢事情未办成,自然无法同雇主交代。待奴婢取了你的狗命,便立马离开。”
我咂了咂舌,这人总是有个底限的,我自诩大度,但也仅限于侮辱我一人罢了,如今她说我这命是狗命,那便是连我祖宗十八代都算在内了,这口气我若是忍了,我那爹泉下有知大抵会气的活过来。为了让他老人家不用两头奔波,这口气我必须得出。
我提起内力,左手为拳右为掌,缓缓在胸前划出道弧线,而后推掌攻出,直取她心脉。
她虽是反应敏捷,将长鞭凌空甩出,但仍敌不过那股真气,长鞭被甩至一旁,情急之下她只得实打实接了我一掌,而后急退几步,一低头吐出口鲜血。
她面上痛楚明显却未掩盖住其中的惊讶:“伏极心法?你到底是何人?”
我收了掌,闪身过去点了她的穴:“此等小事便不劳姑娘费心了,我不告诉你是想留你条活路,你回去告诉刘福山那老狗,现下上策唯有在府上好生将养,莫要让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我坐在散乱的桌椅残垣中,悠然替自己倒了杯茶:“瞧姑娘方才那招数是出自浮冥宫,浮冥宫也算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教,既是大教想必还是有些操守的,是以还请姑娘将在下会武一事忘了罢。”
说罢拇指同中指微微使力,隔空解了她的穴道:“后会无期。”
她面上三分不甘三分震惊四分凝重,转身自屋顶跃了出去,而后便没了踪影。
她走之后,我急匆匆将茶盏放下,使劲揉着全身上上下下的皮肉,那姑娘当真不是人投胎的,下手竟是无半分保留,今日也幸好有我们祖传的伏极心法护身,虽说我只会一成,但日后闯江湖防身倒也是绰绰有余的。
我在狼藉中呆坐之际,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一股冷风自外吹来,我抬眼便瞧见慕容离眼中的诧异。
“这是?”他在门口呆立半晌,朝我问道。
我哼哼几声,心道你早些来会死吗。而后不假思索将方才所发生之事如实禀报。
他眼中氲上紧张,拉我起身细细查看:“可有受伤了?”
我扬了扬手腕,上面淤青渐现,有些触目惊心,我又将事实夸大了一圈半道:“险些被她抽断了,说起来这也算是工伤,这个月的俸禄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加些。”
显然慕容离此时并无心情同我说笑,他手握成拳:“我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双目含泪道:“忘了。”
慕容离怒极反笑:“我记得便是。”而后一言不发拉着我往外走。
这夜本就凉气重,可现下有慕容离一衬竟也察觉不到寒意,我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在此时道出,只得由他拉着走。
行至胥央宫正殿,他挥退下人,而后从柜子中翻出个药箱。面色铁青,但细瞧倒也不难发现其中的懊悔和后怕。
他拉开我的袖袍,仔细为我涂药:“明日你便可以不用插手此事了,我另行安排。”
“哦。”我沉声应了一句,这才狐假虎威了多长时日啊便又要转战地下了。
许是未料到我如此配合,慕容离抬眼锁住我视线,口气认真异常,不怒而威:“你最好不要私下做些什么事,若是做了也千万别让我知晓。”
我被那视线震慑了半晌,那才是属于帝王的视线,冷冽的如同一把利刃,所及之处让人心生惧意。
包扎过后,他依然冷着张脸:“今夜你便宿在这里,我去瞧折子。”
我现下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他说什么我都一并应下,即便如此他面上寒意依旧不减半分。
方才的打斗虽未持续很久,但依旧废了我不少体力,我简单梳洗,而后利落翻上榻,期间不当心撞到了手腕,想呼痛但碍于慕容离那张死人脸却又得压抑着,是以只能紧咬着锦被,忿然入睡。
许是意识到宫中防卫有疏漏,第二日慕容离便重新将皇宫的防守布置一遍,并郑重其事的同我道:“离武其远一些。”
他以前虽也告诫过我勿同武其交往过甚,但以如此口气倒是头一遭,我不知昨夜那女子的闯入同武其又有什么干系。
身边的人似乎每人都有秘密,这教我煞是羡慕,我的梦想便是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虽然这个一直未达成的梦想,曾经被商黎阳狠狠的羞辱过,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存在感。
这日,我在胥央宫的院子中赏花,如慕容离所说,那日之后我便又成了闲散人员,整日在皇宫中闲游,只是后宫那地方我是不去的,一则是因我身为前朝官员,内宫除非有令不然不得进入,二则是因贵妃娘娘她老人家癫痫病还未好,据说整日对着宫中下人们或打或咬,无所不尽其极,很是可怖。
我顺手择了朵花在手中把玩。心中计划着如何夜探文史阁顺竿找出刘福山贪污的罪证。虽说心中还是惧怕慕容离那一番话,但乖乖听话,委实不符合我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