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过后,房间陡然安静下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玉冰一惊,不是该有孩子的哭声么?记得大姐生基儿的时候,大姐的嘶喊声方停,一声婴啼声就传了出来。
转眸看向闾丘策和桓少枫,桓少枫不明所以,闾丘策双眉深蹙。
抬步进去,见产婆倒拎着刚出生的婴孩,用力的拍打,良久之后依旧没有反应。
玉冰顾不得许多,唤来闾丘策。闾丘策搭脉诊看之后,微微摇头。
心中寒凉,大姐想要用性命换来的孩子还是未能保住。
此时的月玢青丝凌乱,满脸的汗水,气息微弱,无神的双眸茫然的看着前方,唯有泪水无声,滑过眼角,流入鬓发。
杨柳岸,渡口边,斜风细细行人缓。
基儿一岁多,已经蹒跚而行,不需要牵着大人手。可是他的小脚似乎很不稳,竟一晃一晃的向岸边走去。
玉冰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用手逗着他粉嫩的小脸,“小家伙,看不到前面是湖水么?再走就要掉下去了。”
来到月玢面前,很是不舍的将基儿交给她。大姐调养身子的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她带着基儿。她跟基儿已经很熟了。
“基儿,叫姨母。”玉冰逗着孩子,“叫啊,再叫一声,过了今日,以后再叫,姨母可就听不到了。”
“还是叫姑母。”高衍说道,上前逗着基儿,“基儿,叫姑父、姑母。”
玉冰瞪了高衍一眼,她一直不解,每次只要高衍在旁,他总让基儿称她姑母。
“你们两个,要争回去慢慢争,别为难我儿子。”桓少枫一脸得意道。
月玢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高衍,又看向玉冰道,“你跟少枫是兄妹,基儿称你姑母也没错,玉冰,你就听王爷的吧。”
“我们虽不是亲姐妹,可自小到大的情分与亲姐妹并没有不同,基儿称我姨母也没错啊。”玉冰不解的望着高衍,只见高衍像似没听见,淡淡的目光扫向远处,心中豁然明白月玢方才那句话的意思,称姑母意味她与桓少枫是兄妹,这个高衍,还真是小心眼。
想到这里,玉冰不由的抿唇一笑,“基儿,叫姑母,再不叫,你姑父可要生气了。”
对于玉冰的讽刺,高衍毫不在意的微笑,渐渐变成一丝得意。
月玢拉过玉冰,低声道,“这么喜欢孩子,赶紧要一个。”
玉冰闻言,脸颊绯红,这个……他们正在努力,只是好像不好跟大姐说。转眸正触上高衍的目光,玉冰倏地转过头,她明显看到高衍的双眸如湖水上的流光,似笑非笑中藏有太多的不怀好意和想入非非。
远处,船家在催促着行人。
“我们走了,你们保重。”桓少枫淡淡一笑。
轻轻的一句话,玉冰和月玢不约而同的落下泪来,逐夕也泪湿眼眶。
婴儿夭折,大姐也一病不起。闾丘策说大姐气血虚亏,又郁结于内,积重难返,即便醒来,也要好生调理,受不得累,受不得冷,更要心情舒缓。于是,当大姐醒来之后,大哥便决定带大姐去抚州,不再踏入江湖,也不再返回京城。
抚州,娘不是在那边待过么?
“有时间,我们一定会去看你们。”玉冰说道。
“等你们有时间再说吧。”桓少枫说道,“我们虽去抚州,只怕也是暂住。等月玢身体好些,我打算带她四处游历一番,以前一个人时去了很多地方,想带月玢也去瞧瞧。”
“俗话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你们倒是鸳鸯中的神仙,更让人羡慕。”玉冰说道。
“好好待她,不然我们两兄弟饶不了你。”桓少枫不回答玉冰,看向高衍笑道,随即对着众人说道,“各位保重,我们这对鸳鸯要去戏水了。”
话音方落,众人笑了起来。月玢更是娇嗔的看了一眼桓少枫,低眉羞笑。
“大哥,记得常来信。”元少棕说道。
桓少枫点点头,接过月玢手中的孩子,牵起月玢的手欲要走。
“等一下。”玉冰叫道,取下玳瑁钗,一分为二,将其中一支插在月玢的发髻上。
“这怎么行!”桓少枫惊道,伸手欲要取下。
玉冰拦住桓少枫,坚定的说道,“我说行就行。”
高衍淡淡一笑道,“玉冰都说了,你就收下吧。”
玳瑁钗而已,何至于三人如此紧张,月玢不解的看着三人,“怎么了?”
“没什么。”玉冰笑道,“船家又在催了,你们赶紧上船吧。”
岸边柳条过千尺,却挽不住湖水向东奔流去。
以前相府的大小姐,现在只是普通的一个妇人,荆钗布裙,洗手作羹汤。云葵不在身边,本想遣两个丫头跟着她,也好有个照应。她只是轻轻摇头,淡淡一笑,就这样随着桓少枫飞了出去。
大姐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飞出去?只怕没有想过,可是她想过,想过有一天能与高衍四处遨游,随心所至。可笑的是不想飞的却飞了,想飞的却被困在了看似繁花似锦的京城。
小船悠悠而去,隐隐还能瞧见一女子的俏丽容颜,和挥舞的手臂。渐行渐远,最终隐入水天一线中。
四望车里,玉冰静静的靠在高衍的肩上,“当初,我若不请求皇上下旨休妃,现在会是怎样?”
大姐随桓少枫走了,如大姐所愿,高衍留了高循一命。皇上下旨令高循去皇陵为太祖皇帝守陵,实则禁锢,随高循前去的还有云葵。
当云葵求她,要随高循前去时,她着实一惊。她问云葵为什么?
云葵说,“这两年来,小姐苦,可是王爷也苦,他喜欢小姐,为了小姐,在平州王府的后院特地辟出一个园子,种满了兰花,还时常四处收集稀奇品种。可当他得知大小姐心中没有他,喜欢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时,愤怒之下,一手烧毁了兰园,从此便常常酗酒……好多次,奴婢发现,王爷打骂羞辱小姐之后,就会割伤自己……三小姐,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天意弄人。花间亭里,高循偶遇大姐,满心欢喜的娶大姐进门,却未曾想到,早在三年前的花间亭里,大姐已经与他擦肩而过。高循心里有大姐,却用错了方式。他以为他强硬留她,就会圆满,殊不知他的强硬只会让大姐更恨他。若一开始,高循就如柔柔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走近大姐,现在说不定会是另一番局面。
云葵心疼高循,只是若想取代大姐在高循心中的位置,绝非易事。但若要走近高循的心里,应非难事。云葵选了一个最笨的方法,就是随他去皇陵,守着他,但这也是一个最有效的方法,至少在这方面,她比高循聪明些。希望高循懂得转身,能看到身边的云葵。
“都一样。”高衍说道。
高衍的声音将出神的玉冰拉了回来,是的,都一样,大姐还是随大哥走,大哥也是铁了心的要带大姐走,而高衍还是会想方设法的除去高循。
高衍看着玉冰,说道,“你倒是挺大方,一抬手,送去我一半的私产。”
玳瑁钗是信物,高衍名下的私产,甚至全部,只需凭玳瑁钗均可提取,这是她从桓少枫口中得知的。
玳瑁钗一分为二,便可提取高压一半的私产。想着大姐和大哥两人出门在外,总有不便,这才将一半的玳瑁钗送给大姐。
“你生气了?”玉冰打量着高衍,之前没跟他商议,便擅自做主,毕竟这是高衍的私产。
高衍一脸清冷的看着玉冰,“嗯,很生气,想想法子,如何让我高兴。”
玉冰微愣,随即深深一笑,靠在了高衍的怀里,摸了摸玳瑁钗,努着嘴道,“千金买笑容易,可是烽火戏诸侯就难了。”
高衍伸手刮了玉冰的鼻子,宠溺一笑。
车外,风正柔软天正晴。
“臣闻,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无不加用而为,是故用财不费,民德不劳,其兴利多矣!其倍之,以节用为上,于数倍乎,若则不难。故孰为难倍?唯人为难倍;然人有可倍也。昔者圣王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使民蚤处家,子息繁衍,人可数倍,此圣王之道也。臣又闻,天子受命于天,凡事应顺天意,行圣王之道。臣再闻,顺天意而得赏,反天意而得罚。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业万世子孙,其得赏何也?然曰其顺应天意,行圣王之道,而得赏也。今天下初定,民生凋敝,民生兴,则国家兴,故臣恳请皇上顺天意,行圣王之道,求以众人民,倍人数。”落款礼部尚书钱靖。
新帝登基,改年号乾明。寓意朗朗乾坤,明德天下;以求民生安定,宇内承平,兴大岐国盛世,四夷归服。正踌躇满志时,却因礼部尚书的一道折子,颇为恼火。
“前朝永庄帝残暴昏庸,又常逢天灾,北方久旱无霖,南方洪水瘟疫,尸叠成山,饿殍遍野,再加上苛政猛于虎,人口急遽减少。而太祖皇帝开国之后,又连连征战,兵卒死伤难以计数,后虽休养生息,但至今不过二十年,想人口数倍,实非易事。”玉冰看向段淇,笑道,“你认为呢?”
“我又不是傻子。”段淇冷哼一声,“什么行圣王之道,以众人民;不就是想说百姓都子息繁衍了,皇上岂可膝下无子。还有户部尚书,说天意所达,必从上之政下,皇上作为天子,受万民景仰,行事更应成为天下人的表率……说来说去,就是想提醒皇上该充后宫,广继嗣。这两位老臣说的已经很含蓄了,有的大臣直接上疏要皇上充掖庭,设嫔御。还好,这些臣工没说我悍妒,扰乱宫闱,独占后宫。”
微风拂过,乱了青黄,乱了披帛。
“现在看来,有些大臣确为万年基业考虑,有些就是为了权谋私欲。”玉冰迎风淡望,进宫的女子,若是封妃,获得荣宠后,于其家族而言是光耀门楣,皇亲国戚,平步青云;但对于段淇而言,却是岌岌可危。前朝无权臣,膝下无子嗣,伶仃一人,倘若其他妃嫔再诞下龙嗣,别说皇后之位不保,只怕性命堪忧,“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都没说。”段淇声音低弱,“倒是太后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