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身后传来鲜活生命濒死前最后的呐喊。四名护送他们出宫的侍卫已全数牺牲。对方虽也损失不小,但奈何人数上占尽了优势,今日想安全逃脱又谈何容易。
“他们逃了,给我追!”
“要走,也要先踩过我的尸体再说!”
黑衣的影卫又蹒跚着站了起来,满身伤重的他此时却只能撑剑站立,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他赶到时双方已开始厮杀,孟逸扬的人死两人、伤两人,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他也很快便被围攻的一身是伤。好在,终于还是为孟逸扬杀出了一条血路,去带走马车里的孟平晓。
若不是他的到来,孟逸扬何来的机会带孟平晓脱身?他是皇上的影卫,一路跟随护送他们,如今遇到危险,亦恪尽保护的职责。这些,是孟平晓所不知的,这些,也是孟逸扬绝不打算说的……
“白休,我本念在你我同僚一场,打算放你一条命活,你却非要自找死路?”
“你我同为皇上影卫,你却叛投他主,白休不屑你这不忠不义的叛徒怜悯。我若苟活,也无颜面对皇上;我若死了,也不辱我家世代忠良之名!今日,你要想杀了平妃,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再去吧!”
“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清时事,站到了公主一方,又何错之有?你既然一心要做忠良志士,我成全你就是!”
刀起刀落,剑舞翻飞,这一次,伤重的影卫并没能支撑太久。他倒在冰冷的地上,鲜血染红了冰雪。他安然闭上了双眼,即使没能依照沉星的命令好好保护平妃,他以命助她寻得一线生机,也算不辱使命。死前唯有一愿:只求平妃逃过此劫,只求皇上不再为情心伤!
“你们两人留下,把尸体处理干净。其余人,立即给我追!今日若让那孟平晓跑了,你们也别想活着回去!”
“是!”
马蹄声纷乱地消失,这里,一场杀戮终于结束。而孟平晓的浩劫,却早已经开始。
原来他们已经出了京城。只不知这是何处?
孟平晓坐在马背上,被孟逸扬紧紧地搂在怀中。这是第一次,他们挨得如此的近。可惜,现在危险的形势,却容不得孟逸扬心猿意马,逃跑的紧张也完全掩盖了孟平晓的不自在。
“啊!啊!”
因为不善骑术,本是先走的明珠此时已经落在了孟逸扬和孟平晓的后面。好在那马灵性极高,无需人的驱策,也会自己跟在后头尽情撒开了四蹄狂奔。
这倒是好事,却也吓得明珠忍不住地尖叫连连。
“明珠,你别叫了。追兵还在后方,你想引来他们吗?”
孟逸扬回头警告,也看见了远处扬起的尘土。
他们,追上来了!
“我、我害怕!我忍不住!”
现在这样,哪里还是能不能不叫的问题?她干脆直接晕过去把自己变成一袋货物让马驮走还更干脆。
“不好,快走!”
孟逸扬突然大喝一声,更用力地抽打着鞭子,驱马急奔。
踢踏、踢踏、踢踏……
即使没能回头看到身后的情形,这急促追赶而来的马蹄声,却也清楚地传进了孟平晓和明珠的耳朵里。
那些杀手,追上来了!
左边是陡峭的斜坡,右边是湍急的河流,他们不知怎的,竟已奔上了这条连三人都不足以并肩而行的绝路。此时,除了狂命往前奔,他们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逃出生天?
孟逸扬咒骂自己慌不择路的愚蠢,可这一次,却不会再有另一个影卫突然出现,以命相护。
“啊!小姐!”
身后,明珠一声尖叫传来,却不同于之前惧怕马儿奔跑时的叫声。
孟平晓想回头,却奈何怎么转也是被孟逸扬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后面的情况。
“抓到一个了!”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很好,继续追,前面那女人才是今夜的目标!这丫头吵死了,把她处理掉!”
“是!”
明珠突然没了声响,这让孟平晓更是担心。
“他们杀了她了!”
“不会的。他们的目标是你!晓妹,现在二哥已经顾不上你那丫鬟了,就让她自生自灭吧!二哥只求你平安无事就好!”
孟逸扬丝毫不曾迟疑,仍是快马加鞭地往前奔去。
“不行!我们不能丢下明珠!就算是死,我也要带着她一起!二哥,停下,快停下!”
孟平晓没有听出孟逸扬话中的隐忍。她剧烈地挣扎,不顾一切想要从飞奔的骏马身上滑下。明珠,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她如何能只顾自己,却将她抛弃?
“我要去救她,二哥,我不能丢下她!”
“吁!”
在孟平晓的强烈反对下,孟逸扬终于扯紧缰绳,勒停了骏马。
“晓妹,既然你执意如此,二哥就依你。不过,明珠让二哥去救。你只管骑着马往前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都不要停下。你要答应二哥,你会逃出去,你会活着!明白吗?”
“二哥,我不能……”
不等孟平晓将反对的话说出口,孟逸扬已是翻身下马,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狠狠在马身上抽了一鞭,在马重新狂奔出去的同时,他也义无反顾地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们若想杀了晓妹,也要先过了我孟逸扬这关再说!”
“孟二公子真是兄妹情深,可是此刻,你是不是更应该担心一下你孟府上下百余口人的生死?”
长剑伸展,孟逸扬以血肉之躯挡在了道路中央。此时,鲜血正顺着他的肩胛染湿整个后背,流血处,赫然一支长羽铁箭深没入骨。
“这话什么意思?”
“京城乱了,想必你一路出城,已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宫里乱了,看来你还一无所知呢!东宫易主,朝之重臣孟相一家,还能安然无恙吗?”
“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告诉你这个消息,我已是仁至义尽。如今送你踏上黄泉之路,也算对得起你。反正,你孟家数人都将再聚于阴曹地府,你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领头的黑衣人将话说完,向身旁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众人便将孟逸扬团团围在了中间。
一场生死恶斗又开始上演……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受伤的孟逸扬,面对的,是如此众多的宫中杀手。短短数十秒内,刀剑铿锵间,他便又生生挨了数道伤口。
血,更快地流失;体力,也迅速的消耗。
渐渐已乱了章法、胡乱砍杀的孟逸扬,此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浑沌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唯一的念头:拖久一点,以自己这残破的躯体再拖久一点,为他的晓妹再撑久一点,让他的晓妹能够再逃得远一点、更远一点……
“统统给我住手!你们要的人是我,别再滥杀无辜!”
前方的路上,突然有人大喝着靠近,行至不远处时便停下了脚步。众人一看,竟然是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却又去而复返的孟平晓!
她笨拙地拉扯着缰绳控制身下的马匹,从未像今天这样庆幸自己在宫中时,多少学习了一点驭马的技巧。
“晓妹!”
见到孟平晓竟然去了又回,傻瓜似的将自己送到了刀口下,孟逸扬又气又急,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孟平晓却是从他满是伤痕的身上淡淡扫过,再看一眼已经被劈晕过去倒在路边的明珠,最后毅然坚定地将目光移到黑衣杀手的脸上。
“你们奉命杀的人,只是我,何必多造孽障?若有本事,就冲我一人来便是!抓得到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音落,手中鞭扬,一声吆喝,孟平晓像出现时一样突然的,又掉转了马头,向来时的方向急奔而去。
孟平晓这出人意表的举动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倒真的被她抢得了先机,众目睽睽之下再一次冲出了重围。
“还愣着做什么?全都给我追!”
“遵命!”
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摆了一道,大家无不汗颜。首领一声令下,纷纷策马追赶。这一次,再没有了猫逗耗子的闲情逸致,个个奋起直追,丝毫不敢马虎。
公主执意要除掉的这个冷宫废妃,果然不是简单角色呢!
“晓妹!啊……晓、妹!”
首领直接一剑刺向孟逸扬的腹部,再一掌将他击倒于地上,便领着众人朝着孟平晓追去。
那被一掌劈晕过去的小丫鬟,他不用多管;那伤势不轻的孟逸扬,他也没心思再对付。孟平晓说的对,他们的目标是她,只要杀了她,便算是向公主交了差,他今日已取了几条无辜的性命,何必再造多余的杀孽?孟家满门被灭之后,这孟二公子也会自行了断,他倒无需现在来多此一举。
“驾!驾!给我追!别让她跑了!”
扬尘四起,孟平晓拼命地策马逃亡。身后轰轰隆隆如雷般响亮地马蹄声,像是地狱之门慢慢开启的声响;身后越来越近的黑衣杀手,像是索命的牛头马面,个个面目狰狞。
孟平晓拼命地跑着,即使明明知道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今日她已是难逃一死,她却还是拼命地跑着。
沉星,为何不肯放过我?为何狠心绝情至此?我原想忘了你,不爱,也不恨。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我恨你!我恨你!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孟平晓无助地往前飞奔,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风迎面来,带着刺骨的风刃,穿过她的面颊,穿过她的身体,将她一颗彻底绝望冰冷的心碎成点点尘埃,悄悄带走。
一支长箭,逆风破空,没入孟平晓的身体。
咻!
又一支长箭,直直射进孟平晓坐下坐骑的股腹。
“没兴趣再陪你玩下去了。还是让我早早送你上路吧!”
只是一瞬间,马扬蹄悲鸣,似在哀号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孟平晓木纳地低头看胸前一点箭头穿透了衣裳,带出血花片片。
就算是死,也不要再面对那男人!
只是一瞬间,这念头化作了行动。马儿痛得前蹄高扬,孟平晓也强忍着剧痛,顺势一翻,将自己摔进了流水湍急的河道里。
流水啊,请让我归于你的怀抱,请带我去一个安宁无扰的地方,从此后,谁也看不到我,谁也找不到我!
孟平晓扬起了冰冷的笑,毫无留恋地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在水中载浮载沉,很快消失了踪影
“首领,那女人掉进河里了。”
“她受我一箭,绝对没有力气活着游出去。”
“既然如此,这大冬天的,河水那么急,而且那么冰,咱们是不是可以……”
“妈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跳下去搜!”
回去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黑衣首领已是暴喝出声。
过去,他是堂堂的皇上影卫,今日他却在将一名弱小的女子赶尽杀绝。他是不是错了?不!他没错!他所做的,不过是顺应潮流,他没错!
黑衣的杀手纷纷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四处捞寻孟平晓,却不知,那失去意识的人儿,已经顺水而下,像是冥冥中自有牵引一般,飘向了一个全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