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林婉抱着双臂呜呜哭了好一会,一直蹲到腿有些发麻才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她走去洗手池洗了个脸,整理一下头发,慢慢走了出去。
午休时间还没有过,办公室里的人本来都在窃窃私语,看见她进来,马上同时噤了声,纷纷忙起了手中的事情,速度虽然快,但已经足以让林婉看到他们脸上兴奋的表情。
林婉把头低下去,看来洗手间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迅速在公司里传播开来,她恍惚明白,大家在意的不是她和珠美的争吵内容,而是事情够不够热闹,如果两个人滚地厮打起来只怕还会有人出钱下注买输赢。也对,公司通共这么些人这么些事,日复一日,没什么新鲜事情发生,难得一下有了可以给人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不兴奋才怪。怪只怪她太过年轻冲动,遇事不沉着老练,成为人家的笑柄。
她把手袋拿出来,挨着墙角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公司往北过一条街有间苏宁,林婉在通讯柜台找到自己刚刚扔掉珠美的手机型号,她让营业员开了票去刷卡,签名的刹那心里一阵肉痛。她每月几乎都是月光女神,存这些钱不容易,尤其这样不知所谓的花出去,让她简直痛心疾首。
买好手机,她拎着盒子走出店门,心情低落,刚刚一鼓作气地发了彪,现在力气用尽,觉得身心疲惫。南方四月的天气平日里总是湿漉漉的小雨下个不停,让人觉得湿润一直浸到骨子里去,今天好容易放了晴,马路边上的梧桐树叶子被雨水淋得透亮,显得春意盎然。她没心思看美丽的春景,垂头丧气地往公司走。
不多会身后有车鸣了下喇叭,林婉回头一看是董翼的那台黑色的LAND ROVER,董翼打开车窗冲她嚷:“快上来,这里不给停车。”
公司门口那条路车流繁杂,就算不是高峰期也堵得厉害,林婉爬上车去,半晌不肯讲话。
董翼看她手中盒子一眼:“换手机了?”天气转暖,他穿白衬衣配黑色的V领羊毛背心,领口松松解开两个扣子,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林婉看看手机又看看他,想着刚刚珠美说的话,不由得长叹一声。
董翼微微一笑:“我家囡囡今天不开心?”
情侣之间总有些昵称,董翼叫林婉做囡囡或者小囡,林婉说他三十岁的人偏要做出四十岁人的做派,索性叫他老董,有时候惹急了干脆叫董叔叔,总是令他大笑。
林婉心中憋屈又不忿,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董翼听,董翼哦了一声,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林婉说:“哦是什么意思啊?你怎么看的嘛?”
董翼不在意地说:“没怎么看,小猫急了也会伸爪子,伤不到人吓吓人也是好的。”
林婉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董翼见她气急,想了想:“好吧,如果换成十年前你问我,我会说打了就打了呗,这种不知好歹的娘们欠抽!但是你现在问我,我只能说,打人是不对的。”
林婉气呼呼地说:“做你女朋友什么好处也没有!”
董翼一愣:“你要什么好处?”
“我能不能代天子发令炒员工鱿鱼?”
董翼沉吟一下:“如果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能会被劳动监察部门找麻烦。”
林婉赌气道:“那得罪未来老板娘算不算死罪?”
“有没有更充分点的?”
林婉说:“我真替她着急,她再不离开雁城,迟早有天被人打死!那男人绝不是善类,那种暴虐习气恐怕会至死不渝。”
“这只是个不成立的假设,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是闹到法庭也不会被承认。”
林婉怒道:“你到底是帮别人还是帮我?”
董翼马上说:“帮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打人是不对的。”
林婉泄了气:“我只是当时气不过,从没想过要人知恩图报,但是也不能反咬我一口吧?那话也太难听了。”
董翼说:“后悔帮她了?”
林婉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是,当时那情形总得有人出来路见不平,我只是心寒,好心好意去帮人家,为什么这事到头来反而是我落得里外不是人?而且我对自己也很失望,当初拼了老命见义勇为,结果现如今自己也动手打人——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跟人动手,简直跟她的禽兽男友没有区别。”
董翼微笑:“有句老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始终觉得能流传至今的古语肯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你也认为我做错?认为我多管闲事?”
董翼温和地说:“我不会评判你的对与错,无疑你的衷初是好的,可是林婉你要知道,每个人的世界与成长都不同,你没有任何责任、权利、义务把自己的世界观凌驾在其他人之上。你这种急于求成的强势做法,可能会让很多人不了解你的人心生不满。”
林婉说:“我没半点要在她面前显摆的意思,真的,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她。”
“我知道,甚至或许谭珠美也知道,但这次你也看到她是真心实意的不想你帮她。”
林婉鼓着嘴说:“你既然这样透彻,当初为什么也要帮她?”
“因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绝对是本人的咎由自取,我会当作没看见——其实我们都知道唯一能够帮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林婉沉默一阵,轻轻叹口气:“老实说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刚一下昏了头,真是恨其不争!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冲动?”
董翼笑了笑:“还好,我三十岁以后才懂得和为贵的道理,你已经比我有进步——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你会这么凶。”
林婉有些不好意思:“她说我们关系不清不白我气疯了,那……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董翼看她手中的盒子:“不是已经有决定,怎么还问我?”
林婉赫然道:“实在有些抹不下面子。”
“其实不管道不道歉你们都已经恢复不到过去的友谊,不过既然觉得自己错了,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林婉点点头:“也是。”
董翼在她手上轻轻一拍:“人总是要摔跤的,摔痛一两次慢慢就长大了。”
林婉龇牙咧嘴地说:“这跤摔得真痛,摔没了我两个月薪水。”
董翼怀疑地看着她:“你不是变相提醒我要涨工资吧?”
林婉终于笑起来。
董翼缓了缓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些难受,可你要明白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越大记得越牢。我与你的家人再怎样呵护疼惜你,你也始终要学会为人处事的道理,不指望你老练世故,但最起码要懂得怎样保护尊敬自己与朋友。”
林婉用手支住下颌发了一会呆,心中涌起一股钝钝的痛:“我明白了。”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孩子,刚开始因为不知道墙壁是什么,走过去撞到,会痛会哭,但是哭过以后她下次再见到墙壁就会绕过去。
他们到了公司门口,董翼停了车,伸开双臂轻轻抱她一下:“好了,囡囡不难过,世界上的美好事物还有很多……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林婉点点头,把脸在他衣服上蹭一蹭:“谢谢。”
她推开车门蹦下去,心中忽然有种感觉,上车与下车时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少不更事的林婉似乎已经悄然溜走几分,心里有些东西像个肥皂泡似的噗一声破灭了。
回到办公室,林婉张望一下珠美的桌子,发现她不在座位上,悄悄走过去将手中盒子放下。过了一会珠美回到座位上,看到手机不由得一怔,她抬头看一眼电脑,MSN上有人给她留言,打开一看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林婉与珠美的友谊果然就像董翼说的那样,始终都没有恢复,并不是不说话冷战那种,她们见到还是会打招呼问好,甚至会互赞对方的新衣,或许两个女孩原有的短暂友谊本来就没到决裂时不讲话那么深的地步。
林婉结婚前夕的某天,刘露露告诉她珠美来公司办理了辞职手续。
林婉一怔:“她跳槽了?”
刘露露笑一笑:“谁知道……反正hr说她来的时候眼眶一片青紫,不等人问就主动说自己从公交车上跌下来摔的。”
林婉哦了一声,低头处理文件,不再说话,她心里不是没有惆怅的,但是已经不会再像热血青年一样暴跳如雷,她逐渐明白这世上的事情不会按照她理想中的轨道完美航行——她甚至没把这件事情当作大事件念念不忘地去告诉董翼。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管她怎样缅怀,那个曾经与她交心、在她面前低声哼唱山歌的异族少女,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的过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