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瑛话落,自有侍人抬上琴。
那是一把焦黑的,还泛着冷光的琴,而七根细如发丝的琴弦,晶莹如蝉翼,好似轻捻即断,琴身上刻着一行字,‘上善若水,夫唯不争’。
慕容砾只远远看着,就开怀大笑起来,一副了然之态。
“呵呵,此宁静致远之情,恐唯陛下省得,也难怪要贺常侍亲自送来。”
慕容砾与贺瑛打哑谜,在座皆是莫名其妙,就连云哲几兄弟也不明就里,默不作声的观察局势发展。
“陛下曾言天地间懂彼者唯君候也,如今臣既已将礼送到,也该回宫复命了。”
岂料,贺瑛这个人精,挑拨起在座的猎奇心,偏又收了回去,一副泰然处之的向慕容砾告辞,搅得前厅人人心猿意马,愣是不敢拿他怎样。
“贺常侍君命在身,吾自不便多留,如此,梁冲,汝替本相送贺常侍回宫。”
“喏!”
慕容砾收了礼,也不做表面功夫留他下来吃酒,只嘱咐管家梁冲送人离开,朝身后几位侍者微微侧目示意。
但凡宴会,开场总免不了耗时,随着贺文离去才逐渐热闹起来,众人一面喝酒吃肉,一面观赏着慕容府歌舞姬的表演,倒也算是惬意。
直到酒过三巡,在座皆逐一贺敬寿星,再次交头接耳之际,落于下首的上官毅按捺不住的开了口。
“君侯新岁,闻听府中曾邀琉璃阁琴师瑶姬雪姑娘过府,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听上瑶姑娘之琴曲?”
上官毅此人,平素墨守陈规惯了,看似刚正不阿,实乃迂腐之极,但无人不知,司直上官毅出生音律世家,对于琴之一事那可谓精益求精,凡他所指琴师皆乃琴中高人,其音妙不可言。
故他此番提及,在座越发亢奋,琉璃阁瑶姬雪无人不晓,便连刚回帝都的云哲依然,而此人虽身处风月之所,但深居简出极难请到,寻常王公贵族更是不易得见,倒有好音律者可常有见到,只是云哲却微微蹙眉,越发的看不透慕容砾了。
“文芳之言是不差,但恐要叫文芳失望了,因为今日瑶家姑娘乃府中上宾,实不宜劳烦尊客,不过我另有一琴师可让文芳指点一二。”
慕容砾听了上官毅的话,没急着唤来瑶姬雪,似笑非笑的说着,举手在半空中击掌。
顿时,还不待厅内众人反应,四周灯盏逐一熄灭,只留下空中明月洒下朦胧的月光,映照着每个人或惶恐或惊异的脸上。
就在这时,突然自厅外空地传来轻灵琴音,厅内已有灯盏被点亮,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空地之上,一对舞姬正翩然起舞,身后洁白纱帐印着橘黄随风飘扬,琴声便自此而来。
飘渺音律,似带着灵性,逐一安抚着众人,不急不缓,不寡不淡,给人以如沐春风,两名舞姬随着琴音舞蹈,好似春景中嬉笑怒骂的孩童,天真烂漫,令人心碎神迷,难忍开怀。
忽而琴声急促,仿若盛夏惊雷滚滚,一场淅沥大雨,使满树桃花摇摇欲坠,却令夏荷一夕盛开,似要渲染整个天下。
可转瞬,琴音再起变化,哀怨中带着心酸,两名舞姬踏上幼童成长之路,各自背负着自身使命,于颠沛流离中,相遇于命运之中,待再度濒临分离,却又深深思念对方,似迫切渴望着相见。
如泣如诉的琴音,如痴如幻的舞姿,像一场梦,梦中有漫长的幼时,有逝水年华的成长,每每回首,方知原来终是错过了。
那期间琴音不再哀怨,嬉笑早已远离,只留下无限孤寂,一种莫名的孤独感侵蚀众人,蚀骨寒意再无法控制,从脑海蔓延全身。
是啊,那是寒冬的毒在吞噬人们内心的欲望,只不过那欲望越发的膨胀,直到那毒再也吞噬不了,而渗入浑身筋脉之中。
当琴声恢复祥和,那人儿再度相聚相守时,似乎是点醒在座,人生几何,能活在当下,却如何计较过往与将来,所做一切,皆为过得安宁,无论是悲、是喜、是哀,年华老去,谁都会经历。
慕容嬿划下最后一个音节,不由深深吸气,努力平复下来,从纱帐内起身走出,彼时,大厅早已敞亮,她纤弱的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厅堂正中停下,轻薄面纱半掩绝色,露出狡黠明眸,微微屈身朝慕容砾行礼。
“君候新岁之喜,略以此曲为礼聊表心意,愿君候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塌。”
“此情此曲此舞,皆属上等,”听得慕容嬿贺词,慕容砾浓眉轻锁,顿了片刻,方看向她点点头:“哈哈,梁冲,赏。”
“谢君候。”
舞姬们得赏笑得开怀,梁冲命人领了去到后堂打赏,慕容嬿倒淡然立于厅内,眼神无意识掠过云哲,继而勾起一抹笑意。
云哲见此微愣,对于慕容嬿他总感到熟悉,像是灵魂深处的烙印,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记忆,那种感觉既陌生又亲切。
“姑娘此曲,情深意切,可不乏凄怨,虽君候喜爱,但文芳认为在今晚此曲并非上佳。”
上官毅每逢好曲免不得品味许久,就像品味香醇美酒,剥丝抽茧。
“上官司直所言确然,此曲初得源于一个故事,这故事凄美却温情,奴倒觉得正和此情相映。”
被上官毅质疑,慕容嬿倒不恼,微微侧过身子看向他,莞尔一笑。
“呵呵,姑娘此意,反是在下不得要领了,那不知姑娘将此曲唤作何名?”
许是慕容嬿直来直去勾起了上官毅兴致,他愈发刁难慕容嬿,那满脸清高,是谁也无法僭越的。
“不敢,上官司直乃大行音律世家传人,奴绝无僭越之意,只是此曲初得尚无曲名,今日即逢司直问起,奴,姑且唤它作东篱。”
慕容嬿不假思索,张口便答,还有理有据,愣是堵得上官毅把到嘴的话换了换。
“哦,姑娘倒是坦然,那敢问姑娘,东篱又该指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