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雪
第一章寻梦人
花,静静地开着。水,静静地流着。这个世界,静静地睡着。
夜,总是这么安静而祥和。
月亮静静地洒下蒙蒙光辉,一缕云飘过,像一阵风,发出沙沙的轻响。
风是没有声音的,如果有的话,那只是空气摩擦声或者是有什么障碍物振动所发出的声音。
云也是没有声音的,如果有的话,那就是雷电的声音。
可是现在,这一缕云竟然发出了声音,很轻微很轻微的沙沙声,就像是风吹过树叶,而树叶正在流动的空气里婆娑起舞,舞动的,是生命的火焰和——热烈的夏天。
那一缕云的确像风,不仅仅是因为它会发出声音,更因为它的速度。
云,大多飘的很高,很慢。可是这一缕云的速度却很快,快得就像是一阵风。而且,它飘的并不高,就贴着那高高的树梢飘过。
云如果飘的很低,那一定是乌云,浓厚的云层负荷不了太多重量的水,就会越飘越低,最后落下雨来,甚至可以看到雨线和云脚。
这一缕云却很白,没有一丝乌云的样子。这么白的云竟然可以飘的这么低,确实很不符合常理。
虫子静静地叫着,夜,却更加静谧。如此静谧的夜色里是不应该有人出现的,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会打破这静谧。人类是一种长于破坏的动物,从来都是!再美丽的自然景色,只要有了人类的足迹,也会呈现出病态。虽然人类也长于建设,可是被人工雕琢后的景色,也就不是原本的自然,失去了纯真,只会有做作的美丽。
可是现在却有人出现,他就那么坐在房顶上,望着淡淡的月光,望着幽深静谧的夜,聆听着虫声吟唱。而夜,并没有什么不和谐,似乎这个人就是一棵树,一块石头。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双手抱膝,把头枕在并拢的膝盖上,单薄的衣衫有韵律地轻轻摆动,像是一层层的水波荡漾。
“天衣,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静,就像树上的蝉,虽然有声音,却只会让这个夜更加安宁。
“是啊,我来了。你在这里等很久了么?”
那白色的云朵就飘在他的身边,轻柔婉转的声音就从那云朵中飘出,像微风拂过水面一样荡漾出层层波纹,或深或浅,却并不散开。
“不久。她还好吗?”他依旧没有回头,没有动作。虽然嘴唇的噏动说明了这些话是他说的,可是听起来却像是来自四面八方,缥缈的让人分不出方向。
“不好!否则我又怎么会来?”那一抹云一阵扭曲拉扯,最后化成一个人,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子。虽然是愁眉苦脸,可是却掩饰不住她的美丽——自然的美丽——坐卧皆山水,颦笑俱倾国。
“唉,她是一个爱做梦的孩子!”他长叹了口气,整个夜色都暗了下来。
“不要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才多大?”天衣笑了起来,暗下去的夜色虽然没有再次明亮,可是气氛却明显欢快,似乎有无数的精灵在蹁跹起舞。
他却并不回答天衣的话,从怀里摸出一个线团递给了她,“这是梦幻丝,我也只有这么多了,你拿去吧。我只是一个寻梦人,不是神仙,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你要离开了么?”她再次笑了起来,“你把自己的梦幻丝都给了她,真的值得吗?她的心里似乎没有你哦!”
“这并不重要了。她本来就是一个爱做梦的人,我答应要好好照顾她的。现在我来到了这里,那我的梦幻丝也就没有用处了,倒不如给她。只是麻烦你了。”
“原来你也会客气啊?难得!谁让咱们是朋友呢,放心好了,我可以让她每天都有一个快乐的梦境。”天衣拿起他的梦幻丝,扯下一截,双手飞舞,梦幻丝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很快就出现一个美丽的光团,里面是一幅幅梦幻般的仙境。
“有你在,我也就放心了!”他站了起来,“我要去天都,明天就去。”
“天都?”天衣吸了口冷气,然后就用一种极其复杂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似乎在看着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确定要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换来的,是她的一声叹息,“既然如此,帮我将这支竹笛带去,交给一个用箫的人。”她犹豫良久,这才从袖子中取出一支尺许长的竹笛,“他也在天都,叫做奈何。”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
老板何旺业今天喝了点酒,喝的不多,半斤。半斤在他来说,只不过是垫了个底,没有两斤以上的纯白休想填满他那早被撑大的胃。但今天何旺业却有点醺醺的。醺醺的自然不会是因为那半斤五粮液。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对面战战兢兢的素月,胃里那半斤白酒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高纯度的酒精,迅速被他腹部升起的一点火焰点燃,然后蔓延到全身,沸腾了血液,烧红了他那胖嘟嘟新蒸的白馒头一样油光闪亮的脸。
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论真醉假醉,总要以酒作为借口的。酒醉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不管说不说出来,只要表现得像醉了,别人就会以为你醉了。醉了,也就可以说些清醒时不方便说、不敢说、不能说的话。这些话若是达成了目的自然最好,若是效果不好,有酒醉作为借口,事情就还有个转机——酒醉失态,可以不必当真。
何旺业就借着半斤五粮液在胃中升起的酒气,光明正大地直直盯着素月,然后缓缓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斜斜的笑容。作为公司的老板,他平日里是从来不笑的,板着脸扮严肃,少张口装高深,这才能压制住那些恃才傲物的青年书生,用他那半吊子的文化水准。因为从来不笑,所以此时他的笑容更让素月心中忐忑,甚至有些惊恐,准确地说应该还带着点厌恶。
严肃时候的何旺业看起来还有些文化人的样子,起码道貌岸然并不讨厌。笑起来的何旺业却像半夜光顾录像厅、洗头房的混混,不仅俗,而且贱。何旺业却并不觉得,他故作优雅地伸出肥嘟嘟的手向着素月勾了勾指头,原本称得上洪亮的声音穿过他被脂肪挤得狭窄的喉咙带出一股油腻腻的味道,“素月,今后你跟我吧。”何旺业挺了挺颇有将军风范的肚子,左手翘起两指,用三根手指捏着一沓钱轻轻放到桌子上,然后屈起中指和食指把那一沓钱往前推了推。看着那一沓钞票,何旺业开心地伸了个懒腰,把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说话的声音又响了几分,带着一股高蛋白食物腐化的气味,“跟着我,以后你就吃香的喝辣的,如果你想要地位,我能给你地位,如果想要名声,我能让你成名。”
素月不言语,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她那无动于衷的沉默让何旺业有些摸不着头脑,狐疑地瞄了瞄,感觉那一沓钱有点薄,又看了看素月,他哈哈笑了起来,“这些是给你这个月的零花钱,下个月还有。钱在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东西。”何旺业嘿嘿地打量着素月,她全身服饰上上下下加起来不会超过五百块,这一沓钱就算她不吃不喝省上一年也未必能赚得到。一个没有多高学历的黄毛丫头,何曾见过这么多钱?何旺业老神在在地等着素月肯定的答复。
“何总,我有男朋友的。”素月缓缓抬起眼扫过桌子上的钱,然后直直看着何旺业的眼睛,“这点您应该知道。”
“你说的是凤鸣?”何旺业再次笑了起来,一直笑下去,视线从素月到桌子上的钱再到屋顶,半晌之后再次落回素月身上,“他能给你什么?”何旺业停住了笑,却开始摇头。凤鸣他是知道的,那是一个挺文气的青年,长相算不上帅,个子也不高。当然,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两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钱有事业,只要有了这两样,再丑的男人也会被女人捧为天上的月亮,就可以像一只蜜蜂般想采哪朵花就采哪朵花。可惜的是凤鸣并不具备这两点。凤鸣不具备,他却具备。所以何旺业丝毫不觉得凤鸣会有资本跟自己抢女人。凤鸣除了年轻之外,唯一比自己强的就是踏实肯干,但以他的踏实肯干,一辈子也未必会赚得到自己一年的烟酒钱。
“何总,我没什么好的,以您的身份,完全可以找更好的姑娘。”素月说完这一句又不言语了,只是垂下头看着地板,仿佛那木头上正开出一朵灿烂的花来。
“可我就要你!”何旺业瞪大了眼睛看着素月,对她那冷淡的态度颇为不满。作为下属员工,没有哪个不想跟他套近乎,更有不少人主动投怀送抱。唯独她,这个从他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的女孩子对他一直是冷冷淡淡的,礼貌而拒人千里之外。平日里碍于身份,他倒也不好说些什么,今日借着半斤五粮液的作用,他终于放开胆量向她摊牌。“我就要你!”何旺业喘着粗气,圆圆的脸红成了猴屁股,继而紫成了猪肝,“要么你跟我,我让你做主任,放心,挂个名就好。要么你就乖乖地守着那穷小子吃一辈子苦去。你那职位,不知多少比你强的人想做呢。”何旺业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立直了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然后把烟屁股塞到嘴里,点燃了狠狠吸起来,“回去考虑考虑吧,想好了给我答复。一边是名利双收锦衣玉食,一边是苦苦挣扎挨饿受冻。”缓缓喷出一蓬烟雾,何旺业在烟雾后面恶狠狠咬了咬牙,又伸手在脸上一阵揉搓,揉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素月,你先休息两天,我等你回来。”
“何总,您喝醉了。”素月看了他一眼,转身旋开办公室的门把手,“我不大舒服,请两天假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