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你走下火车。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说公司派你来出差。那为何不带手机?难道是想要逃避?你要逃避什么?逃避那座让你伤心的城市?那你不回去了?既然要回去又干嘛还要逃避?
你走出车站,静远远的站在那里朝你招手。人流涌动,湮没了你向她投去的笑容。嘲杂的声音在你耳膜上躁动,你加快步伐,想快点离开这个喧闹不堪的鬼地方。
她走过来,给你提起行李—不过就是一个黑色的手提包而已。你们相跟着穿过车站广场,来到地下停车场,钻进她的那辆红色小轿车。你望着坐在驾驶室的她,许久不见,她依然那么迷人。乳白色的T恤搭配一条超短的牛仔裙,脚上一双七公分的高跟鞋。
她启动引擎,将车缓缓的驶出停车场。你摇下车窗,这座城市现在正处于安静与躁动的交接点,大街上能看见做蔬菜生意的人和卖早点的小摊,还有几个环卫工人认真的打扫着街道。这里与林城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差,所以这时已经泛出了鱼肚的天光。
她带你到这条有些古旧的小街上,你感觉就像是走在日本七八十年代的环境中。当然你不可能去过日本,只是在电影的画面里看见过罢了。走进这家叫“中日旅馆”的旅社,一个中年女人躺在柜台里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
她用手敲敲柜台,那女人微微真开眼睛,盯着你们看了三秒钟似乎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用很不熟练的中文说了句:“对不起。”果然是家日本人开的旅馆。你们拿出身份证在她给的登记本上填上个人信息,她给了一把房间钥匙和洗漱用具。“房间在三楼,上楼梯左转301号房,有什么需要尽管随时吩咐。”她用不熟练的中文很有礼貌的交代着。
你问她这个女人是日本的?
“嗯,是的。一个日本女人,找了个中国丈夫。那男人我见过,做生意的,人还不错,因为生意上比较忙,怕自己的女人独自呆着无聊,就给她开了这么一家小旅馆。这女人平时没事,把所有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是一客一换,加上价格还算公道,所以这里几乎每天都客满。知道你要来,所以提前定了一间。”
说话期间,你们已来到三楼。她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一丝淡淡的清香顺着鼻腔流进身体,消融于五脏六腑。被单上印有细碎的樱花,墙壁上也挂着一幅富士山的图片。
她在浴缸里为你放好热水。“你先洗澡,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这个时刻怕是没什么东西可吃吧?”你脱掉衣服,换上一双塑料人字拖。
她人你看看外面的天空。
你走去拉开窗帘,外面已经依稀可见,低矮的建筑被晨雾笼罩着,街灯也已暗淡下来。赶着上班的人们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在马路上穿梭,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被挤在路中只能缓缓移动。你奇怪怎么会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她告诉你你眼前的玻璃的隔音的。
她出去后你躺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身上的倦怠已经退去一般,然后站起来冲了个沐浴。这旅馆里的沐浴液也与众不同,上面印有日本的文字,倒出一点涂抹在身上,瞬间便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清香。有点像白百合。
从浴室出来,你泡了杯速溶咖啡,坐在这张紫色的沙发上。外面的天光已经明亮起来,这时她打开房门走来进来,把早点放在你面前,用遥控器打开空调和电视。
“买了炸鸡和汉堡,也不知道这边东西合不合你胃口,所以就买了这个在哪里都可以吃到的。”她对你说着,把她黑色的乳罩解开丢在床上,背对着你,白皙的皮肤有点微微泛红。她回过头来,“你吃早餐,我去洗澡。”
你边吃早点,边看电视,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声音,隔着玻璃能看见她的身影。电视里播放一个没看过的电视剧,刚好是大结局,男主角因为女主角患了不治之症而悲痛欲绝,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你实在看不下去。又是恶心的肥皂剧。将电视切换到电影频道,刚好有一部你喜欢的片子。躺下时刚好六点,她说她有事,要出去一会儿。她走后大约五分钟你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她还没回来。你倚在床上看报纸,百无聊赖,工作上的事情也还要等到明天。这里的报纸广告居多,你实在懒得看,便把它扔在床头,起身去拉开窗户,望着外面这个陌生城市。
工业城市的天空不会太洁净,总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息。建筑物也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就连行道树也脏得一塌糊涂。花坛边停放着一辆机动巡逻车,一个中年巡警坐在里面吸烟,不时的把烟灰弹落在车窗外。很远的地方有一栋相对于这个城市来说还算宏伟的建筑,顶端挂着两个大字:“酒店。”
过了一个半小时,她开门走进来。很疲惫的样子,一进来便倒卧在沙发上。你给她递过去一杯咖啡,她摆摆手。你让她去床上休息,“躺在床上或许会更好一些。”
“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把她抱起放在床上,给她脱掉鞋,盖好被子。她道声:“谢谢”便闭上眼睛睡去。你实在无聊,想出去走走,又不想踏足这个脏乱的城市,想看电视,但明显不行。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困在笼子里的小鸟。这时你看见她的挎包里有本书,是川端的《伊豆的舞女》,便打开来读。
“山路弯弯曲曲,快到天城岭了。”开头这样写着。
第一次看文学小说,竟会是这样的入迷。一口气连着读完,仿佛周围的世界已不存在,任由思绪漫游在川端营造的那个意境里。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用手枕着头,头发散乱的盖在脸上。
“最爱的一部小说,怎么样?还不错吧。”
你回答说的确不错。
她起床洗漱好,然后你们走下楼去退房。那个日本女人没在,是个中年男人给办的手续。静把车开来停在门前,你坐上去,往她所在的A城市进发。她提议先吃点东西,你说看着这个城市实在没胃口,她便作罢。
车驶上高速路两个小时候后,一座美丽的城市展现在你的眼前。很奇怪,两座城市的距离并算不得遥远,但规划却大相径庭。你想在物资极度发达的今天,每个城市都会充分的利用它自身的特有资源来满足发展的需求,只是有些资源是可消费的,有些是恒定不变的。
她的住所位于A城的新区和老城的交界。你们从那道黑色的铁门走进小区,铁栅栏上的蔷薇正开得艳丽,粉红色的花朵点缀在一片绿色的枝条上,几只麻雀在花丛中唧唧咋咋的嬉闹。这是一个美丽的季节,就连飘在天空中的落叶也已一种优美的姿势坠落。
她说那么久不见你依然还是这样忧郁的表情。一株白色的野花在铺满青草的停车坪上伫立,旁边散落着蔷薇的花瓣,有些已经枯萎,余下的也正在枯萎。“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或许从生下来就这样。”她用钥匙打开楼脚的防盗门,你走进去,一阵阴凉的风使得你手上的寒毛竖立。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墙上贴着冷色调的墙纸。她说是已经住进来快半年了,不过装修却是以前的主人的事情,她不想在屋子里大动干戈,并且觉得这装修也还能接受,就这样住了下来。虽说冷色调有点不合脾性,但搭配起屋里的其他物件,也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觉。特别是那张落地窗帘,她就认为窗帘上紫色的桔梗花对整个屋子色调的协调性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你对装修屋子没有做过深刻的研究。从你的主观感觉来说你认可她的说法,除了那张窗帘,浅灰色的沙发搭配着水晶玻璃茶几也很有趣。还有那屋顶的椭圆形吊灯及散发出的光线,使得整个屋子更显出一种难以言表的享受。
“墙上的那幅水墨画是朋友送的。”她对你说。
你把窗帘拉开,夕阳的余晖洒落进来,这个空间像一幅装饰在中产阶级家里的图画。她在厨房煮着面条。你从书柜上取下一本川端的《雪国》,走来阳台的藤条椅上坐下。你的阅读习惯就从这次旅途开始,以后无论多么劳累,你都得看上一段文字才能入眠。我不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意味着好或坏,但既然这样了,那希望你能坚持到底。
太饿的缘故,她端来的一碗面条顷刻间就被你消灭干净。她坐在你对面,也吃得极其认真。夕阳还在天边留存着一丝光色,浓浓的夜幕已经笼罩过来。不知谁家的孩子在练习钢琴,清脆的琴音弹奏出生硬的旋律。她看看你,用纸巾擦了一下嘴唇。你问她A城是否还有租自行车的地方。她点点头。
走过热闹的巷口,便是一座宁静的公园。你们骑着租来的自行车,在这个铺有鹅卵石的小路上闲逛。她说你应该有女朋友吧,还问你一天会做几次。一条溪流在你们身旁哗哗流淌,一对情侣站在溪边接吻,路灯的余光在他们身上很朦胧。你说有女朋友,但并没有和她做过,有的是其他的女人。“也就偶尔吧。”你说。
她说她都还记得你们的第一次相遇。你当然也不会忘记,那是在林城的某个酒吧。不过都过去很久很久了,现在想来,还真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荒唐。一个十七岁的男生,和一个大自己五岁的女人上床,就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打赌。
“那时也真够荒唐的吧?”她说,“就为了一瓶啤酒。你也还真是能喝,那么多的啤酒你居然能一口气全解决掉。”她说这话的时候你们来到这座小桥上,溪水从桥底朝下游流走,灯光在水中摇曳。你说或许是想和她做爱的缘故。
这个公园虽没有观山湖那么迷人,但在这个城市来说也算是上帝的恩赐。黑夜下的你们像是一对深情的恋人,幽幽的夜风更使得空气变得暧昧。她说其实与你在一起是一种很愉快的享受,如果不是年龄上的差距,会嫁给你也不一定。一只蝙蝠从你们头顶飞过,你仰起头,看见一颗星星孤独的挂在夜空中。如果不是年龄上的差距,那我会娶她吗?或许真的会。每一次和她在一起我都能感觉得到自己自身的存在。感觉到自身的存在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就像一个飘浮在空气中的精灵,某一天有人突然说她看见了你,而且你也看见了自己,这是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你知道她不会嫁给你。除了年龄的差距,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不是一种充满浪漫色彩的抽象的生活,而是具体到每天的柴米油盐。换句话说,你给不了她物质上的享受。你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你没有最求物质的欲望,只想每天平平淡淡的过着。能有一个人陪着起床,刷牙,吃早餐,上班,下班,煮饭,散步,睡觉便已足够。这就注定了在这个世间你终归是一个悲剧的人生。
她说你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男人。很奇怪,与周围的事物格格不入,忧郁的表情下又隐藏着一颗炽热的心,简单到及其神秘,即使忧伤也像在欢笑。
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是这样一个人。我自己有时也不太喜欢自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天外来客。或许是上帝遗弃的一个孤儿,降落这个世间,饱尝人间冷暖,六道轮回。我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却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这使得我变得忧郁;但我也热爱生活,我相信生活终归是美好的,所以我也有了一颗炽热的心;至于你说我简单到及其神秘,这我到没发觉,也许是我太爱伪装的缘故吧;你还说我即使忧伤也像在欢笑,这个是由于我的忧郁和炽热造成的。总之,你对我的评价我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