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简梅这周没回家,这个家已经不象家了,又给断了电停了水,当她得知简阳的事,气得直接打电话过来对简阳说你别老是觉得自己很委曲,不学会接受和平衡你怎么活?妈已经很难做了你却玩起了失踪,还有个老大的样子吗?
“我的话你别不爱听啊姐,”她说,“你老是不声不响的可不对,多大了你都?”
妹妹的刻薄让简阳无法接受,她非常气恼,重拳出击:“我没失踪,我只是想静一静!你别老是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简梅不在乎大姐的情绪,继续说她的:“我说错了吗?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老实在家待着,听咱妈的话,别给她添乱。你知不知道咱妈一夜没睡到处找你,你敢说你在外面是为了让大家省心?大哥说的不是没道理,他对你没责任不对吗?你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细想想就算双亲相同的家庭又能怎样?帮你是情份,不帮是本份,明白吗?”
简阳流着眼泪关掉手机。
她不得不承认妹妹嘴虽黑,说的确实是真话。纵有万千理由也不该不打招呼就走。
那时那刻,看到兄嫂对母亲大吵后她要炸了,又说不出话来,就一个人摇着轮椅沿着大街往北走,几乎看不到家的方向时,她发现路的下面满是即将收获的玉米,那会儿天已经要黑了,她有点怕,路上没有人,手也开始疼,就给刘唯军打了个电话。
刘唯军似乎猜到了简阳的心思,什么也不问,叫了出租车把简阳带到图腾区去疯,去吃东西去K歌。跳舞时,简阳居然也滑进舞池,跳起了轮椅舞。这个举动呆住了所有的年轻人,他们尖叫着让出一块地方,围着她跳。
刘唯军惊得不会跳了,直着眼睛看。
(或许他在影视剧里见过,也或许是他的幻觉。无论哪一种都好,起码简阳有事想到叫他,我这个老想讨到第一手资料的记者、简阳的家教,竟没能看到那个经典——有点酸。)
筋疲力尽后,刘唯军和简阳逃离出来,刚出门就给一个大块头拽住:“嘿!嘿嘿!哪去哪去?暂停暂停嘿!”
身穿藏青色保安服,黑皮鞋白手套,腰间别着对讲机的简单拉住他们。
前不久他就从母亲给找的企业辞职来到这里,原因是这里给的钱多。一千二和一千五,多出三百块,这笔钱他完全不用动,都存起来。
简单和刘唯军一起把简阳抬到阶梯下面的空地:“好你个姓刘的。把我姐拐跑还不跟家里打招呼,脑门子撞拉拉骨上了吧你。”
刘唯军转向简阳:“王阿姨不知道你出来呀?”简阳说不知道,你又没问我。
简单哈哈大笑:“掐吧你们就,晕死了。行了赶紧回去吧,打你手机也不通,妈和发哥正满大街找你呢,估计这会儿琢磨报警呢他们。”
简阳手机是妈妈早年淘汰的,经常没信号,她就用刘唯军的电话告知了母亲她的行踪。
王一平接到电话,赶紧告诉身边的我,当时我正在接听赵可萱的电话,她说她正在看视频,有网友把简阳的轮椅舞放到了网上。
“怎么样啊发哥,”赵可萱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甜,“我要报料大奖哦。”
我把简阳的轮椅舞视频给王一平看,她皱起眉头说了句:“真能作——别说嗨,我姑娘这舞还行,我说她动不动瞎转转呢。”
见到女儿,王一平什么也没说,抱着她竟象个孩子似的哭了。
我和刘唯军远远地站在月光下看着那对剪影,我的心里酸酸的,刘唯军的心里也是酸酸的。我酸的原因是这个做了我半年学生的女孩子是我的最爱,而我只能放到心里;刘唯军能够给予却遭到了拒绝。
2、以为在那样一个月亮很美的夜晚愿望会实现,加速发酵的情感使刘唯军膨胀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简阳,我、我爱你!真的……”刘唯军蹲在轮椅前面,语无伦次。
简阳一下子堵住他的嘴说哎呀妈你疯啦?
暗夜里,刘唯军的声音显得很高,把简阳吓了一跳。
刘唯军这回真就透不过气来了,拼命拿开简阳的手,顺势抓在自己手里:“你让我说吧,真的,我不是我妈生的,咱俩没有血缘关系!”
简阳又给吓了一跳,这一跳可吓大了,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刘唯军看着简阳忽扇忽扇不知所以的大眼睛,愈发地起了怜爱之心,他说其实他很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就想等个机会告诉她。今天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也不想忍了,他是男人他要发言,要表达,再这么闷下去真就疯了。他象个愣头青一样不管不顾地说,经常驴唇不对马嘴。
原来,刘唯军是他母亲韩小凤妹妹的孩子,妹妹在怀孕期间患上了高血压,在刘唯军出生前突发脑出血病世。这是一个悲壮的爱情故事,刘唯军的生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家里争斗了四年,娶了一个大自己八岁的女人,婚后第二年,这个小丈夫就得了尿毒症走了。母亲说好不再嫁人,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过两个人的日子。没成想连孩子的面也没见上就步了丈夫的后尘。
感动归感动,爱不是感动来的,没法说。这么多年了,之前他是她和弟妹们的同学,之后是她的弟弟,再然后姐弟爱突然要变成男女爱,简阳接受不了,缓不过劲儿来。
她就问他为什么当初死不承认是她救了他。(有点趁虚而入)
刘唯军有点儿发愣:“你……”
简阳说,当她醒来被父亲捂住了嘴求她不要说出真相时,她就知道自己承受的不单单是自己残疾的痛苦,也要承担一个大家庭需要她承担的某些责任。母亲是亲的,父亲是别人的,而她却承袭了这个父亲的因子,遇事喜欢多想几个来回,不冲动不偏激,不惹事生非,不出头露面,习惯过平静踏实的日子。这与其说是一个人的修养到了一个层次,不如说她胆小怕事,加上简单说起过的自闭。
事到临头,她恢复了本真——所以她必须失忆!
刘唯军非常愧疚,但他不能为了爱后悔或道歉。养父母当他视同己出,他还没为他们做过一丁点事。
“好吧,给我们一些时间。但你要相信我是真心的而不是为了回报。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什么能回报得了这个,也不该用爱来回报。”
当刘唯军把这些讲给我听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
(死硬派自己给自己松开了绑,不能不说是我的又一个胜利。或者大家认为这不是我的胜利,而是当事人正在成长。但,我坚持己见。)
那个晚上,王一平母女俩也没睡,她们做了些决定,第三天就搬上了开发商补偿的楼房。能挑捡的没几套了,最低的也是三层,还把大山,反正不是电梯房,下楼成了奢望,所以只能尽量要个高点的,北方冬天确实很冷,有暖气也不一定行。
元旦前夕,简亮和孙月举行了婚礼,简阳也做足了准备,买了一身非常漂亮的玫红色套装,鞋还没买,嫂子就过话来说,残疾人不能参加婚礼,会带来晦气,不吉利。最好也不要待在家里,他们按程序最后会从简家去酒店,他们不要照面最好。
简阳沉默了,一句话没说,由着母亲把她送到了酒店对面的小饭馆。
随后,伤心不已的王一平和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好的时候怎么都行,不好了,一切都完。”她说。“我最不想阳阳受伤,受伤最重的却正是她,为什么?为什么?……”面对我这个晚辈,王一平痛哭失声。
3、一个月一千多块钱一个人用得倍加小心才可以不求救,若要养大姐,就要赚更多的钱,简单很郁闷。母亲离婚不久就辞了职,开起了自己的小超市;二姐继续着她的学业,节假日爸家妈家两头跑;父亲在大哥那边过的也算安逸,每天给小两口做做饭,没事的时候就去下象棋。看着都挺稳定,简单就放心地去了南方。
我被王一平拽着帮忙,隔三叉五地往她的小破店里跑,到处借钱贷款,扩大经营,小店变中店,中店变大店,其中的艰辛亲身经历或亲眼见到你就不能不信,一个漂亮的女人,又想洁身自好,又要开创事业,不死都得给扒层皮。就说贷款那会儿,她和女儿简阳住的房子好几次就差点给银行收走。
简阳成了妖精,半宿半宿地不睡觉,拼命学习眼圈也不黑,用了不到两年,到底让她给拿下了中文专科文凭。刘唯军学的是商务管理,还差两科要攻。两人时常在一起学,简阳说你咋啥都跟我学呢?我考试你也考。刘唯军说这我哪知道。
简阳之前拿不定主意,学中文还是英语,两项她都喜欢,可她只能选一样,家里那会儿就差揭不开锅了,学一样都难。王一平当时正在创业,天天为钱犯愁,又想拿钱,又想不拿,嘴上不住地唠叨:“学那些有啥用,不当吃不当喝的,我这一天天象驴一样地干,不都是为了你?现在小店还在往里投钱,你等两年就不行?”
简阳忽闪着大眼睛不吱声;我和刘唯军都在场,感觉有点尴尬。
简阳说妈那我先不学了,没想那么多对不起。
我和刘唯军商量另想办法帮简阳。于是我们四处打电话求人弄来一大部分课本,弄不到的就在网上下载,终于没花一分钱就帮简阳完成了她的学业。
正如王一平预料的那样,简阳学那些没什么用,没有单位会要一个用轮椅走路的人。
事先有预知,结果怎样就不重要了,反正简阳也不是为了就业去考试的,没事就做做家务,写写小文章,还发表了一堆豆腐块。这又不得了了,简阳再次成了名人。记者嗅到了热点,一波接一波地来采访,对着她得来的各种证书和报刊上印着她写的文字拍。等我想要好好写写她的时候,她死活不同意了:“光环退去了,我发现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不能工作,我申请低保人家都不给,人说了我这又是电脑又是手机的不符合规定。”
这叫什么规定?我去办事处问,他们说规定就是规定,有什么办法。
我就不信了,找市民政,正赶上局长接待日,他一听我说的话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得直皱眉,我给吓呆了,不知哪句话没说对,得罪了局长大人,也不由得跟着往起站。
“实话说小伙子,去年我就说过残疾人有手机玩电脑不能与低保挂钩。他们大多没有收入,哪来的这些东西?不都是亲友给的吗?”
我说么,政策好,好就好在它近情理,贴人性。
我把好消息告诉简阳,让她写个申请,我帮她办。这回她又变卦了:“还是算了吧,我感到压力很大,对社会没什么贡献,老想得到……心里有点难过。”
简梅来气了:“心高气傲,装吧你就,是不是想当一辈子啃老族啊?”
王一平也说就是啊,政策这么好,你怎么……我赶紧使眼色,不让她们再说下去。这娘俩相象的地方显露出来,我得提醒她们要体谅简阳——她需要平等和被尊重。
我对王一平说阿姨你看,简阳受伤后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好受,要说这话我不该说,可是跟你们处了这么久老觉得不见外似的,她自尊心很强其实,你这当妈的说话有太直接了,特别是当外人的面。
“还有你,简梅,以后嘴别那么刁,说话太伤人了不好。”
娘俩面面相觑,似有所悟似的点头。
(这是我近几年感觉最良好的一次胜利。)
王一平奇怪地看着我,然后笑了,神秘地靠近我:“我说发发记者,给我当女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