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别经年,京城里长门街的店铺还是那些,只是换了些年轻伙计;卖糖葫芦的、捏泥人的、制风筝的倒是没变,只是脸上多了风霜,但笑容仍在。
丈夫陪我回来探望家人,只是走至长门街的一半,突然温柔而又神秘的笑笑,让我呆在马车上,等他一会儿。
等在车上百无聊赖,江语晨掀起了帘子,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是那般熟悉的风景,她轻笑着想。
“祥云茶馆”的掌柜发福了不少,正边算着帐边狂点头听他凶悍的老婆教训;“福禄钱庄”的大掌柜还是那样一边剔牙一边喝茶;李记包子铺人还那么多,只是门面牌匾都是新的,不再是老板歪歪扭扭的字;“天下一绣”的老板娘还是喜欢拿着团扇找藏雪阁的老鸨聊天拉生意。
阿筝小脸纠结了好一会儿,实在憋不住,问道:“小姐,你从刚才开始就在笑,到底有什么事儿让你高兴成这样,可别告诉我是因为要见到老爷夫人,你的样子可不像。”
江语晨朝她笑笑,正欲回答,却突然瞥到祥云茶馆门前一个高大的青衣身影,让她一时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没错,是他。
几年没见,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成熟了一些,个子看起来似乎更高,更加鹤立鸡群。身上的青衣款式没怎么变,脸上似乎有些胡茬,不似当年那样脸上总是白白净净。
他这蹙着眉头,不久听身后人说了什么便匆匆转身离去。不知为什么,心头像是被什么抽了一块去,空荡荡的。
听说他现在做从三品的官,这二十四的年纪真算是年少有为。相公如今做着五品的官,二人年纪相当,却也是人中翘楚。但还是没得比,相公不比他从小接触些大人物,门路宽,他也确实自小聪慧能干,甚至于说是争强好胜了点儿。
江语晨转过身坐好,可是脑子却不听使唤的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
二
七夕女儿节的晚上,江语晨求得了阿爹阿娘出门子,供奉了织女娘娘便拉了阿筝带了两个随从去街上。
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每年女儿节都只有阿娘拉上些丫头在院里供奉织女娘娘,比赛针线,可是丫头们到底不能与她随意玩笑,七夕节过得总没滋没味。今年缠的爹娘开恩,总算能出去见一下世面。
江语晨与阿筝手牵手的逛着,看着街上摆满的花灯胭脂首饰等等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兴奋不已,挨个摊子细细地看,却不知何时人流竟将她与阿筝及随从给冲散了,她着急的喊着阿筝,却是无人回应。
两个人贩子瞧着她孤身一人便起了贼心,可怜她不知世事还以为他们真的要将其送回家。
他们带江语晨走的越来越偏远,离人群老远她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可惜已经晚了,他们用布堵住她的嘴,并用绳子缚住她的手,使她动弹不得。
当江语晨绝望的时候,他将她一把从贩子手中夺过护在身后,突然觉得那一刻是那么的安心。
他一手护着江语晨,一手与贩子打斗,贩子见势不好落荒而逃,这时她才抬头看见他。
多俊俏的人啊,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双深色的眸子深幽闪亮,一对睫毛竟是比女子的还要长翘,坚挺的鼻子,恰到好处的嵌在脸部中间,一双薄唇微微向上带着点弧度,脸部的线条十分分明却又不显得太过刚硬,反而带了两分柔和。
他忽然轻笑一声,道:“小姑娘,你还要看多久?”
江语晨意识到自己失态,羞红了脸低下头,软软道:“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他笑说:“英雄救美乃是本公子最喜不过的事,谢就不用了。晚上姑娘一个人出门极不安全,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轻轻回答:“我家是城北江府。”
他作揖笑道:“原来是江小姐。”他送江语晨回家,一路上为了调节气氛他说了在江湖上的一些有趣的见闻,逗得她痴痴的笑。
只是这段路途实在不经走,转眼间便到了江府的大门前。
江家大人见女儿回家,高兴之余连连向他道谢,问及姓名府上要登门道谢时,他潇洒的道一声“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便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愕然的江家夫妻和心跳有些快的江语晨。
江语晨这时不过十三岁,还不曾了解过男女之情是何物,但是豆蔻年华初见一风流倜傥的英俊少年,还遭他英雄救美,心里的桃花就萌了芽,只是她还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又觉得想着一个陌生男子甚是羞人,也就不曾向别人提起过。这莫名的小心思一埋就是三年,转眼已及笄。
三
江语晨模样很是不错,且见过她的都瞧她是个温婉可人的,及笄之后,上门提亲的人家多了起来。每每听阿筝说又有谁家来提亲时,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当年那个少年。那少年当年看起来十六七岁,如今该是早就成亲了,这时语晨总是又叹息一声。幸好父母亲对自己未来的女婿要求较高,也因此一直都没定下亲,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将来,那个英俊少年会不会并未成亲,会不会对自己有一丝好感来提亲呢?这期待一直留到了她十六岁的中秋节上。
每年中秋京城的小姐们都会在燕山望月亭举行一场赛诗会,这种场合江语晨是从来不去的。说起来语晨一个大家闺秀女红还不错,琴棋画也能看得过去,可就是看不进去书,即使对对子也勉勉强强,更不要提作诗了,为此江家的西席曾摸着他的白胡子摇头叹道:“老夫教个女学生,平白折寿二十年。”在她的哥哥的嘲笑下羞得半年不敢抬头。
而今这次中秋被她一个闺蜜算计了,非让她出席不可,她无奈的拖着沉重的脚步踏上征程。
语晨到了之后才发现大家都已落座,只等她了,她明显看出其中几个小姐眼中的戏谑。没想到的是京城第一才女程若雪也在。
小姐们吃着茶果,进入了正题。这出题之人是燕山书院的院长夫人齐夫人,二十年就才名远播的一个才女,没想到她竟出了多年没人愿出的中秋为题。古来中秋诗作繁多,许多人觉得中秋诗作的太多而无人愿以此为题,而今突然这么一下子,众人倒有些忧心,毕竟有那么多名作,作的出彩可不容易。许多自诩有几分才的都跃跃欲试,也有那么几个跟语晨一样愁眉苦脸的。
就在大家以为第一才女会首先做出时,一名体态消瘦的清高女子先得意洋洋的开口,说完还略有挑衅的瞧着程若雪,实在不招人喜欢。程若雪倒是没在意,仍然认真的想着。齐夫人对那女子的诗作评价一般,她颇有些不忿却也只能憋在心里,毕竟以齐夫人的威名无人敢质疑她的公正。
陆续又有几个小姐试着吟出自己的作品,齐夫人细细的给每个人评出优劣,倒是有几个人还是比较满意这结果。
小姐们小声的议论纷纷中程若雪宛若天籁般的嗓子打开道:“小女子献丑了。”
众人即刻凝神,听这第一才女的大作。而程若雪并没让大家失望,随着她天籁般的嗓音吟出的诗句更加不凡,齐夫人头一次没有指出不足,仅仅夸奖一番,众小姐倒是没人不平,毕竟人家的才气明明白白的摆着。今日无疑她拔得头筹。
接下来各小姐陆陆续续吟完,只剩下语晨一个。
气氛便有些诡异了,不少人眼带戏谑看着语晨,江家独女才拙是不少人知道的事,其中不少人倒是奔着她来的。
眼看着仅剩她一人,语晨着急了,她到现在还没有想出半句,她不安的低头瞅瞅四周,复又望望地望望天,看见山间升起的一轮皎洁明月中间有些许暗影,不由来了灵感,便试着软软地念了出来:
中秋佳节满月生,今夜灯火万家明。
孤者寂寥谁忆起?嫦娥独守广寒宫。
众人一听,没想到这文不能江小姐倒真的能化险为夷,作出一首合题的诗。大家本来就是想跟她开个玩笑,并没真的想要取笑她,毕竟这不合大家闺秀的身份。
院长夫人也早听过这个江小姐文不能的,半天才说了一句“尚可”,算是过去了。只是那清高女子轻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很小,那鄙夷的神色让语晨刚松下的一口气又郁结起来。
忽然几个男子谈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众小姐们大惊失色。一个声音略显尖细的男子高喊了一声,刚才这姑娘的诗可真不咋地,语晨羞得将脸几乎埋进地里。齐夫人连忙招来下人去看怎么回事。望月亭多年来中秋只为小姐们开放人尽皆知,为何还有人如此不知礼数?
一会儿便听见齐夫人的仆妇向男子解释一番,只听一个如清泉般清澈的男音道:“既然如此,是在下冒犯了,之前在下与几个江湖朋友听闻燕山观月最是美妙,竟不知还有此事,楚秋寒在这里给各位小姐赔罪了,还请各位小姐恕罪。”
语晨听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浑身一震。
是他!这声音一如当年沁人心脾。
语晨心里一阵翻滚,真想扑过去看看这个她思念了三年却不敢说出口的男子。原来他叫楚秋寒,这么好听的名字。他有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呢?她既希望听出,可又希望别听出,刚才她可是被那个讨人厌的男子嘲笑了。
听着那一行脚步远去的声音,语晨心里一沉,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真想看看他的模样,是否如当年般笑的让人记入心底,再也抹不去?
“竟然是靖北侯嫡三子楚秋寒,听说他是个极风流俊俏的人,而且他可能夺得今年的武状元,可惜没能看见他的真容。”语晨听着边上女子的小声谈论,心中不由一喜。她或许可以让爹娘探探口风,只是该怎么跟爹娘说呢?
这场诗会最后因几个男子的打断而扫兴而终,不过语晨确实欣喜不已,一回到家便拉了阿娘说些私话去了。
“什么?女儿有了心上人?这是怎么回事?”江老爷略有不悦的问江夫人,这女儿怎么就突然有心上人呢?哪家的混小子打他闺女的主意?殊不知人家根本不知道他闺女看上了人家。
“哎呀,我的老爷,就是四年前救了咱家闺女的那位公子,女儿今日在燕山遇到了,听人说就是靖北侯家嫡三子,今年春在皇上面前得过褒奖的那个。”
“哦,原来是他,那时我没参加那场宴会,不然早就知道了。听说他还未娶亲,倒是可以探一下侯府的口风,他与咱家闺女倒也般配。”江老爷若有所思的捋捋胡须。
“那是,咱闺女可是户部尚书的独生女。”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江家夫妇便开始为女儿的婚事奔波,江小姐却满脸不好意思的天天待在闺房里绣花,半步都不出去。可是半个月后江夫人却带来了坏消息,楚三公子与程若雪二人的祖父有婚约,江夫人失望而归,江小姐愣是伤心病了,一直在床上躺到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