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殷子期淡淡接过信,眼眸中昏暗不明,转身,慢慢踱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瓶药物来,细细慢慢地涂抹起来,清清淡淡的一层药膏,等干了的时候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夜鸣一直盯着那信看着,他自然知道它的重要性,因此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好了,拿去吧。”半晌之后,殷子期将信重新递给他,笑道:“快点让人送去吧,这婚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去看看你们公子。”
“是。”夜鸣点头应了,随即大步走远。
灰色长袍的男人慢慢站起身来,看了看绿竹环绕的院落,并没有要继续前进的意思,反而转身一步一步退了出去,大手在衣袖中握紧了一封信,嘴角泛起嘲弄的笑意。十几年前他受过的伤害,现在终于有人和他一起承受了,这是多么值得欢喜的事情?没有人会懂得他的心情。
十二月的时候,安平陵都迎来了寒冷的冬季,沐轻楚坐在暮雪湖的亭子里发呆,这三个月来,许多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头一件就是安平夕霜的死——她记得那天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呆了,等看到安平夕霜僵冷的面容,她只能捂着嘴巴哭不出声来。在现代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直面过死亡,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第一次看见死人是在商府的十里桃林中,但因为那是过去的过往,她可以逼迫自己不去想。然而看到和欣然完全相似的面容冰冷地出现在眼前,毫无生气的僵冷,即使知道那不是她,那不会是她,她还是无法接受!
叹了口气,沐轻楚站起身,眺望着远处的宫殿院墙,好像怎么看都逃不过这四四方方的围城。
“公主,驸马爷求见。”宫女小兰小心地走上前道。
“不见,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沐轻楚挥了挥手,这个理由是万能的,每次北堂引要见她时,她都说身子不舒服,就算她活蹦乱跳地在宫里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病没灾,他也不能揭穿她说她是装的。
“是。”小兰无可奈何,“公主为什么不愿意见驸马爷呢?眼看着就要开春了,公主身子也好了,也到了婚期了呀?难道就这样一辈子不见,一辈子不嫁吗?”
沐轻楚怔了怔,回头看向小兰,无奈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我嫁与不嫁,几时轮到你来管了?”
小兰忙不迭地跪下道:“小兰知错了,请公主莫要生气。”
“唉,我不生气。退下吧。”沐轻楚摇头叹息,连这些宫女丫头们都懂得察言观色、恃宠而骄,她不过是平日里待她们和气了一些,就把她们宠得没上没下了。不过,其实她心里明白,小兰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只不过不顺她的意,刚好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就不高兴了,于是摆起了主子的架子。后宫里待得久了,真的会让人改变很多。
倚在栏杆上,低下头去,拨弄着手腕上的红色珊瑚珠,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回了西蜀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吧?她相信他,所以愿意等下去,不管北堂引逼得多么紧,不管满朝文武催得多么急,不管深宫之中的日子多么苦闷难熬,她都可以等。
想她在现代的时候多么无忧无虑啊,多么单纯的心思,从来不需要为生活担心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爸爸妈妈安排好的,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偷去闹,哪里会想到有一天流落异乡呢?心里梗着许多事情,安平夕霜的死,她至今弄不清楚原因,而南宫雨乔的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不是她无情,而是她根本不是安平暮雪,除了些许的同情和惋惜,她找不到哭爹喊娘的疼痛感。
还有,一觉醒来,风哥哥又一次消失不见了,只是留信说要去办什么重要的事情,还嘱咐她不要瞎想,她的蛊毒已经解开了。她是相信他的,而且嗜睡的毛病没有再犯,她也就相信自己的蛊毒已经没有大碍了。对风哥哥,她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就算明知道这是对他的亵渎,还是会很不安,她辜负了他——爱情里,统共不过是两种结果,要么是“我爱你”,要么是“对不起”,她给了他第二种,岂不是犯了大罪过吗?可惜,他虽好,她爱上的却是另外一个。
人非圣贤,心只有那么大,哪能装得了那么多人呢?她只好自我安慰。
“公主。”背后有人叫她,这个声音很是熟悉。
沐轻楚回头,惊喜道:“是你?”
“难为公主还记得,奴才是御书房的小李子。”那个太监打扮的男人走上前来,神情恭敬。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沐轻楚有些隐隐的欢喜,上一次也是他带来了商湛的书信和红珊瑚珠,这一次是不是也会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呢?
“是,公子有东西要交给公主。”小李子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却没有递给她,反而补充道:“公主先看完了信,再看这其他的东西。”
沐轻楚几乎是一把将信抢了过去,随即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转身朝前走了几步,靠在湖心亭的圆柱上拆开了信封——
“公主?”那太监见她如此心急先是笑了,随后却见她呆呆地靠在湖心亭畔一动不动,有些疑惑,走上前去一些,却发现少女用手死死捂着嘴,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他不由得笑了,公子每次都能让公主这么震撼,上一次的红珊瑚,这一次又是什么呢?他身为乌衣卫的卧底,自然对于所有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然而,很久之后,少女转头看他的时候,小李子却惊住了,她的眼中分明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肯掉下来,只是颤颤地问:“这是他让你交给我的?”虽然笔迹一模一样,但是她还是不肯相信。
“是。”小李子疑惑地应道,“公主难道不认识公子的笔迹吗?或者这一次没有其它的东西交给公主?”
其它的东西?
少女如梦初醒,捏住信封又朝里面看去,这一次,她没有再眨眼睛。
小李子笑了,难道公子的信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吗?他自然不好过问的。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色的婚贴递了过去,道:“公子嘱咐,看完了信再把这个交给公主。公主如果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奴才就退下了。”
沐轻楚呆呆地接过,随意看了一眼,那眼里已经没有了焦距。
她等啊等啊等,可是等来了什么呢?一纸婚贴,一封绝交信——
“过往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相识不该,相爱不该,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必等我,不必寻我,就算你执意要等,执意来寻,我也不会再见你了。如此绿丝带,恩断义绝!”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仅冷酷无情还莫名其妙,因此,她不相信!
可是,她又怎能不信?
沐轻楚死死握住手腕上的珊瑚珠串,转身慢慢朝暮雪宫走去,今日大寒,她原本还担心他的寒毒是不是会发作,是不是会痛得厉害……可是这命运真真可笑,究竟她在经历着什么样的事情啊?从开始到现在,不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像是大梦一场。
身后纷飞的绿丝带在空中飘扬起来,渐渐地落下,沉进了暮雪湖中,不见了踪影。她原本是不信的,根本不相信的,可是,看见这条断成几段的绿丝带,她怎么能不信呢?那上面有她为他写下的祝福,有他为她呕出的鲜血,他连它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那个说让她等他的男人,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吗?
天空中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雪触地即化,道路便湿漉漉起来,少女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手中握着大红色的婚贴,那上面写着的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青梅竹马的爱情当真是比他和她来得深刻吧?那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过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难忘的回忆,他的好,他的坏,全部都记在心上,一丝不忘,此刻如同是一团乱麻般将她的心死死捆住,动弹不得,只能坐以待毙。
“公主,下雪了,路上滑,慢些走。”小兰迎了上来,将青绸雨伞举过她的头顶,小心地嘱咐道,“陛下说北边来了个戏班子,让公主过去用膳,顺便听听。”
沐轻楚不答。
“公主?你怎么了?”小兰试探地问了一句。
沐轻楚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不舒服,就不去了。”
“哦,哦,公主不舒服就回宫歇息吧。”小兰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了,赶紧点头,又扬声喊道:“小菊,去回陛下就说公主身子不舒服,请太医速来诊治!”
“是是!”小菊也吓坏了,忙不迭就要去,差点被落雪滑倒。
“不用了。”沐轻楚挣脱了小兰的搀扶,“我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你们不用大张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