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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的一生,就是一个王朝的悲与欢(4)

可是,身在这样的家庭,处于这样的环境,郗徽无论如何也是无法逃脱的,直到她十五六岁的时候,见到了十八九岁的萧衍,那腹有诗书的少年怎不叫她怦然心动。郗徽和萧衍的婚姻是政治的需要,是门第的需要,也是郗徽心中爱情的需要。在萧衍宦海生涯的前期,郗徽一面带着无限缱绻的女儿心爱着他,一面承担起支撑家门的重担,她是萧衍人生中不可或缺的。

丁令光的出现原只是要分担起萧衍爱情的浪漫,郗徽仍然是萧衍理性婚姻中的支柱,只是郗徽不甘心而已。的确,此情此境,换作现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不甘心,可谁让郗徽偏偏生在了那样的时代,所以,她不可得的痛苦,只能由她自己承受了。

与郗徽相比,丁令光是透明的,抑或是她卑微的自我认定。她嫁给萧衍做妾,便安守小妾的本分,从不敢违拗郗徽,默默忍受着郗徽的种种刁难。也正因为如此,萧衍才会更加怜惜她,以至于郗徽死后,丁令光以一个小妾的身份成为了家中的女主人。那时,丁令光成功地替代了郗徽曾经的角色,她成为了萧衍爱情婚姻的全部。

永元二年(500年)的春天,萧衍的长兄萧懿被昏君毒害的消息传到了襄阳,萧衍知道,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时机终于来了。他亲率义军挥剑东下,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辉煌的帝王霸业,彼时,丁令光的腹中怀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丈夫在外谋求事业,妻子在家守护家园。柔弱的丁令光被萧衍留在襄阳城中,北方还有魏国蠢蠢欲动的兵马,她的心情该是怎样的呢?她也有担忧,也有恐惧,她也想时时刻刻陪在丈夫身边,能和丈夫一起等待着孩子的出生。可这,都是不现实的,就像诗中为了养蚕而不能与丈夫相会的妻子一样,丁令光必须在襄阳城安安稳稳地守候着。

丁令光生下萧衍的第一个儿子时,萧衍正兵临建康(南京)城下,大业将成,于是这孩子有了一个简单却寓意深刻的名字——萧统。这是丁令光送给萧衍的最好的礼物,也是丁令光为萧衍承担起的,不可推脱的妻子的责任。在此之后,丁令光依旧聪明地了解到,她需要再一次完成角色的转换了。

她已经做过萧衍的唯一,如今萧衍已经是帝王了,丁令光又如何要求这个唯一。她不能成为第二个郗徽,那样会让更多的人痛苦。既然如此,这份苦还不如自己独自品尝,为了萧衍,为了他们的孩子,最终,也是为了自己。

这首秋歌是欢喜的歌,因为苦苦等待的有情人终于相见了。在大地秋收的季节,那个外出建功立业的人,终于回来了。

绣带打上一个合欢结,将两人牢牢拴在了一起;穿上了锦衣,同色的花纹连在一起,这分明是一套情侣装。带着满怀的神情和娇羞等到月上梢头,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呢喃轻语,互诉相思之情,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会充满欢乐与喜悦。因为那人的归来,家中顿时有了色彩,紫金柱、白玉梁,欢歌笑语环绕其间,久久不能散去。

相聚的日子总是害怕会太短暂,更漏滴答,时间过得飞快。琴弦弹断了便立即续上一根,只为了不让这美好的时刻流走。一起拂动琴弦,弹奏起同心曲,终于明白尾生在蓝桥下等待恋人时为何不愿离开,因为这至死不渝的情感动人心怀。如此的情感,还有什么能动摇呢?对镜梳妆,镜中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夫为妻画眉,妻为夫理鬓,此情此心,永远也不会改变。

从春歌到秋歌,我们仿佛看到了一对痴情的男女相恋相爱,成家立业,共盟生死的爱情成长过程。他们的感情由纯纯的爱恋走向婚姻的建立,彼此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在经历了生活的磨砺后愈加芬芳迷人,他们是丈夫和妻子。

萧衍称帝后想必很忙,但在那段时间里,能和他分享这来之不易的荣耀的闺中人,恐怕还是只有丁令光。萧衍之所以能成为文人君王,是因为他在感性中把握了理性,又在理性中寻找到了感性。我愿意相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丁令光是萧衍爱情和婚姻的理智与情感。

天监元年(502年)的四月,建康城里初夏的阳光正越发热烈,树上的叶子都密密地生长着,到处都是浓烈的花香。萧衍终于即位称帝了,五月,有司上奏,册封丁令光为贵人,萧衍没有同意。不久之后,丁令光有了她一生的名号——丁贵嫔,位在三夫人之上,她的儿子萧统也被立为太子。

在萧统之后,丁令光又为萧衍生下了皇三子萧纲、皇五子萧续,后宫诸多嫔妃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丁令光的地位。而丁令光呢,她依旧守着当初的质朴,穿着素净的衣服,吃着简单的菜蔬,她从没有为家里人向萧衍求过任何东西,她只是怀着最简单的心去守护她应该守护的。

也许在很多人追求特立独行的现代女性眼里,丁令光就是个家庭主妇,可仔细想想,有几个女人能成为这样一个成功的家庭主妇呢?作为女人,丁令光所拥有的已经太多了,地位、荣耀、富贵和爱宠,她和萧衍同甘共苦地走过人生中的旅程,分享了萧衍的成功和快乐,她比早亡的郗徽,比那些只能献媚邀宠的妃子们幸运多了。

唐代同白居易齐名的诗人元稹有三首《遣悲怀》

诗,恰是一个终于发迹了的男子写给他共贫贱却不能同享福的妻子的。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拨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三首诗中,最为经典、最让人感怀的便是那一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妻子死后,元稹将她穿过的衣裳都施舍给了穷人,一切物品都封存起来,为的是不再触景生悲。可就算如此也没能挡住他的思念,竟在梦中拿着钱送给妻子。如此荒唐的梦境可笑吗?不,这世上诚然有很多对亡妻念念不忘的男人,可像元稹这样的,不会太多。因为他的韦氏陪伴共患难,却至死没有等到元稹得意发达的时候。

元稹生逢乱世,父亲早亡,母亲将他拉扯成人。

元稹十五岁便应试及第,二十一岁初仕河中府,二十五岁时担任秘书省校书郎一职。那年,尽管他还是低级官吏,可太子少保韦夏卿并没有嫌弃元稹的贫困低微,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韦丛嫁给了元稹。

这段情是元稹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出生大家的韦丛虽然是下嫁,但她却无怨无悔。“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拨金钗”,韦丛和元稹的生活固然不会到了生计难度的光景,可毕竟清苦的日子对于一个大家闺秀来说更为艰难。也许就正是因为这样的艰难,韦丛才过早地染病离开人世,没有等到元稹升任监察御史,俸钱十万的时候,没有过上一天真正属于他们二人世界的好日子。

然而,元稹再怎么悲伤懊悔,他也没有像王维那样终身不娶以祭奠亡灵,他更不会以死殉情。就在元稹写下这三首悼亡诗的时候,他还正大光明地纳了小妾,然后再娶,又再娶,并留下了让后人讽刺嘲笑的《莺莺传》。

元稹对待爱情和婚姻的态度在《遣悲怀》的第三首中已经告诉了我们:生则同衾死同穴的愿望是那样渺茫,至于来生再续前缘更是虚幻的梦想。还是现在终夜睁着眼睛思念着故去的人儿,以此来报答她的恩情,补偿她生前的遗憾。

对于男人而言,功业心往往会胜过爱心。他们的确会爱自己的妻子,可他们未必会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世界,像元稹这样一面搂着新欢,一面怀念旧人的男人在漫长的古代是极为常见的。如此看来,当萧衍功成名就后便即刻给了丁令光最好的回报,在当时,已经是男人们最好的典范了。至于今人如何看待,只能各自评说吧。

对于爱情的希望,总是有相思胜过没有相思好,可若是有那相思之人却久久不得相思的回报,岂不更为伤心?这首冬歌中的女子比之前几位,所受的爱情相思的苦与恨都多得多。

入冬了,天寒了,屋里屋外挂起了层层帷幕,抵御严寒,而我心中的寒冷,有谁知道?这是一种寂寞,寂寞得让人心寒。家中摆下了宴席,宾客来了又走,然而这热闹后的冷清更叫人无法忍受。丈夫离开时正是春天鸟语花香的季节,如今家中的阶台上覆盖了厚厚的白雪。

这样一年又一年地等待,最令我担心的是丈夫还没有回来,我的头发早已经斑白,年华老去了。当初相爱时,两情是多么融洽,如果他心中还期盼着真挚的情感,那么就看看郊外的松柏树。松柏经霜仍然常青,寒冬过后也未改它们的秉性。眼看着又一年要过去了,丈夫究竟还是没有回来。身为男子汉,你固然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大志,但你可曾想过,留下我一个人独守闺中,还有什么可以依靠寄托的呢?

诗中的女子是有怨的,想必她已经苦苦等待多年了,可是丈夫仍旧没有归来。她的丈夫去哪里了?他是个商贾吗?出门经商久不归。他是个军人吗?沙场征战,归期遥遥。不管他是做什么的,不管他要建立多么大的功业,也不该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啊!

丈夫是女子终身的依靠,她需要他立业养家,她也愿意在闺中守候,可太过漫长的守候总是凄苦的。对妻子而言,她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她只想着岁末寒冬时有个知心知意的人能一同抵御严寒,慰藉心头。然而,如今她连这点心愿都不得实现,丈夫年年不归,将她心头的那点点期望都挖空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女子虽然心中有哀伤,但却没有心死。即使丈夫不回来,即使年年失望,即使容颜即将衰老,她都没有改变自己的真心,依然痴痴守候着心爱的那个人。只是情到深处,那点淡淡的哀愁又不自觉地涌上心头。

相对于诗中并未见到的那个负心的男子,萧衍所要建立的功业更为艰巨。从将相到王侯,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比寻常人多得多。他能用体谅诗中思妇的心情去体谅守候在他身边的女子,的确不枉他写下了这么缠绵悱恻的诗,而他身边的女子,不管是早年的郗徽还是后来的丁令光,都是应该庆幸自己的幸福的。

萧衍的诗其实还是痴情的,苦苦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纵有怨恨也依然表示会继续等下去,她的心绝不会改变。这或可看作是对萧衍爱情观的一个印证:不管现实和理性中有多少无奈,萧衍的心底里还是渴望着一份痴绝的情感;不管他是否能做到这份痴绝,他也保留着美好的向往,对于心中的爱,他从不后悔。

这世上后悔自己曾经的爱的人,太多太多,可他们究竟为什么而后悔呢?“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唐才子李益的《江南曲》给出了一个答案。诗歌中,嫁作商人妇的女子就后悔了,因为她的丈夫迟迟没有回家。这个女子当初可能是贪恋了商贾的钱财,想要过上好日子,可如今独守闺房时才知道,还是两情相守更重要。那些在船上当水手的人虽然穷苦,可到底还能像潮信一样,年年按时回来啊!

比起萧衍的诗情,李益可就算是“识时务”的人了。同样的等待,萧衍想的是痴情到底,李益看到的则是后悔乃至背叛,无怪乎蒋防要将《霍小玉传》中的负心汉附会在李益身上。

才子李益来长安应考,那时候,书生们走歌台访翠楼是最为风流潇洒的事情。李益的门第才华自然是高的,他也一心一意地想求得一个名妓,好留一段风流佳话。于是,上天将霍小玉赐给了他,极尽****。

有一天,两人正在互诉衷肠,霍小玉忽然流泪道:

“我出身倡家,自然不能匹配你这样的宦门子弟。如今你爱我只不过是贪恋我的容颜,一旦我年老色衰,只怕就要恩情断绝,犹如秋天的纨扇被弃之一旁。”李益听了,忙搂住霍小玉,劝哄道:“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平生的志愿就都满足了。我发誓,即使粉骨碎身,也绝不辜负你!”霍小玉取出秀囊素缣,李益提笔写下了生死相同的誓言:“引谕山河,指诚日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没过多久,李益金榜题名,归家觐亲前他告诉霍小玉,一定会回来接她。可是,等李益回到家乡时,他的母亲已经替他说定了表妹卢氏为妻。李益不敢违背母命,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接霍小玉了,他只是自我安慰道:“一个倡女怎么会真的在那里等我呢?时间一久,霍小玉自然会死心,也就会把我忘了的。”

然而霍小玉没有忘记李益,她一直在等,即使知道李益已经另娶他人,她也没有完全绝望,只希望能再见上一面。李益的负心薄幸引起了豪侠之人的愤慨,将他强掳到霍小玉的跟前。霍小玉含怒凝视,留下了撕心裂肺的遗言:“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在小说传奇里,霍小玉临死前的诅咒让李益的婚姻生活成为了噩梦,惶惶度过了一生。这不是因为爱情的可怕,而是因为世人对痴情的赞颂,对负心的憎恨。

由此可见,不管在什么时代,不管所谓的放弃也是一种爱的说法如何嚣张,人们依然向往的,是至情至性的真爱,是“山无陵,天地合”的爱的坚决。

娇俏的佳人手中拿着一柄团扇,扇子上没有华美的装饰,只是素净的白,好像天空中明澈的秋月,正好映衬了佳人的美。佳人似有意而无意地扇着扇子,清风便生发出来,柔柔地吹着,将她的体香徐徐地吹来,娇艳诱人。

这首《团扇诗》中除了“娇香”二字,整体都十分清淡,可诗中的深意却真的是有些“娇香”,分明是一个得宠的女子在向情郎撒娇调情。她没有浓妆艳抹,没有甜言蜜语,只是拿了把洁白的团扇,在那里轻柔地扇着,将自身的天然美呈现了出来。

品诗到此,我们终于见到了些南朝绮靡。儿女情长不再是淡淡的,反倒有些腻腻歪歪,缠绵不绝。诗中的主人公是那样的大胆而直率,丝毫没有掩饰他们的爱情,将他们的相爱的欢乐与喜悦完全呈现在人前。

不管封建王朝领导下的正统文人们如何鄙薄这样的宫体诗,却挡不住人们对诗中情的向往。尽管朱熹曾硬将《关雎》解读成“后妃之德”,可也没有阻止读诗的人对爱情的渴慕。所以,即使这样的宫体诗看来没有多么深邃的含义,可只要能诉说一段情,也就足够了。

其实文学史上最有名的《团扇歌》当属汉朝班婕妤所作:“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玉台新咏》里说,班婕妤为赵飞燕所谮,失宠于君王,幽居长信宫,“乃作赋自伤,并为怨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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