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生心知肚明暗笑不已,却也丝毫不敢大意,凝神戒备行在她身后丈许处,那啸声时有时无飘忽不定,两人左弯右拐直走了两炷香时分也没寻到它的来处,心中都不禁又惊又奇,薛梦樱却已骇得再不敢行在前方,反倒偷偷溜到后面去了。
又行了盏茶时分,入眼之处竟有一座方圆四五丈宽的大坑,聂小生拾了一块石子扔下去,半晌方才传来“咚”一声闷响,不禁大奇道:“这可倒古怪,君山最高峰决不会超过四五十丈,这洞却至少有百八十丈深,岂不要通到了水底去么!”
薛梦樱眨眼道:“难道下面竟会有个水鬼不成?”
见她言语之间莲步轻移,直离了那洞两三丈远,聂小生莞尔道:“纵使有个水鬼,不还有我这捉鬼的先锋在么。”顿一顿又道:“依我看薛姑娘还是在这里守候,待我下去查探一番,真的有个小鬼正好可以捉来供你玩耍!”
薛梦樱嗔道:“我有手有脚,自会亲自去捉,哪里用得着你来献殷勤!”言罢在怀中取出一枚七彩宝珠,光华闪闪灼灼逼人,映得半丈之内竟也通明一片,正是当日缠丝洞中所得的宝贝。
薛梦樱将宝珠轻握在掌中纵身跃起,娇躯便轻如一片鸿毛般飘然向下飞去,聂小生不敢怠慢,迅即祭出飞行符一张,脚踩了紧随在后面。
这深渊可倒犹如刀削斧凿出的一般,上下竟然一样的粗细,两人飘飘荡荡一路往下,都不禁啧啧称奇,直飞了百十丈左右,瞧见底下漆黑的泥土和乱石,方才敢收起神通落到地上。
聂小生仗了宝剑正要四处查探,啸声却再度传来,这次竟似已近在咫尺,那薛梦樱早低呼一声跳了起来,手指了一处瑟瑟发抖不止,这次可倒不是装作的。
聂小生抬眼望去也不禁骇了一跳,原来是一只怪物缩在一角,通体赤红,背生双翼,又长了一副人的身子,那啸声正是自它口中发出。
薛梦樱指手画脚道:“鬼!真的有个鬼!还是个浑身赤红长翅膀的鬼!”
“这不叫鬼,你该唤它‘飞血魔’才是。”聂小生莞尔道:“薛姑娘不必惊慌,它是不会害人的!”
“鬼才信你!”薛梦樱嗔道:“它既不会害人,你怎么不上前去问候一番!”
聂小生轻叹一声,果真迈步走到那飞血魔跟前,又蹲下身去查看一回,不禁皱眉道:“原来竟是要死了,难怪叫得如此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又自语道:“这飞血魔向来喜欢以蝙类为食,看它遍体鳞伤血流不止,莫非是被蝠群围攻至此?”
薛梦樱道:“咱们方才在那么远的地方尚且听到它的厉啸,哪里还算是有气无力!”
“你方才听到的可是它的声音?”聂小生道:“这洞如此之深,但凡有些声响便要回声阵阵,传得自然也远了许多。”又道:“你还不将我的‘千年保心丹’拿来!”
“做什么?”薛梦樱瞠目道:“你不是要喂它服用吧!它可是一只妖怪!”眨了眨一双明眸又道:“你说的‘千年保心丹’是何物?又有什么功效?本姑娘不明白得很呢!”
聂小生道:“天生万物皆有其存活的理由,它虽然只是兽人的一种,却也从不害人性命,咱们断不该见死不救呢。薛姑娘快快不要说笑,速将丹药取来才是!”
薛梦樱呆愣了半晌,忽得冷哼道:“你说的‘千年保心丹’可是当日缠丝洞中喂我的丹药?”见他点头称是又摆手道:“没了没了!早被我一口气吞下了,可比那些果子蜜饯好吃得很呢!”
“你……你……”聂小生瞠目结舌道:“你竟一口气服下六粒?”细想一下这女魔王倒真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原本一心要救那飞血魔的性命,此刻看来竟然渺茫的很了,不禁十分气馁,便将宝剑插在地上另思良策。
薛梦樱见他垂首不语,只当他恼怒自己偷吃丹药,也不管对那飞血魔惧怕得很,攸的旋身跳下地来。
聂小生瞧她疾行数步走到八卦封魔剑面前,暗忖道:“看她粉面含霜怒气冲冲,莫非是要将这飞血魔一剑刺死?”方才想到这里又不禁惊呼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那女魔王竟将一只左腕直撞到剑刃上,凝脂般的肌肤本就吹弹可破,如此一来霎时便血流如注,将整片衣袖染的殷红一片,薛梦樱冷哼道:“我吃了你的丹药,你只管用这血去救它便是!”
“你……”聂小生瞠目道:“你这是何苦,我又没有怪你半分,怎么竟使出这等下策!”
薛梦樱冷笑道:“若要救它只管来取,过了今日再想要讨还可是半点都没得!”
聂小生瞠目道:“你又多心了,我何时说过要向你讨还?只是怕你一气吃了这许多会反受药性毒害玉体抱恙。”言罢匆忙撕下衣襟一片便要为她包扎。
薛梦樱却攸得闪身避开,冷哼道:“你不取我自去喂它,看它将我吃了是否便真会活命!”言罢莲步轻移果真去到了飞血魔面前,便将一只手腕递在它嘴边上。
聂小生又惊又骇,疾步上前去一把将她腕子抢在手中,嗔怪道:“它虽不害人性命却嗜血成性,你如此撞上前去,还不将这手腕啃了去吃!”
“哼!”薛梦樱想要挣脱却不能够,瞧他已然低下头去认真包裹,又不禁冷笑道:“我看你巴不得它将我生吞了活命,才好偿了你的一片善心!”
聂小生轻声一叹,紧握了她一只柔弱无骨的腕子,呆呆凝视了半晌,忽又莞尔一笑道:“傻丫头!”
他虽只讲了三个字出来,却已包含了千言万语,薛梦樱自然不是傻子,闻言匆忙扯出手来,再也讲不出半句讥讽之词,攸得背转身去,却已绯红了双颊,一颗芳心也止不住怦怦乱跳。
两人无语呆立了半晌,薛梦樱又将一只右手探到身后,幽幽叹道:“这是解药,你快将它服下吧!”
她纤纤手指中果然捏了一粒丹药,聂小生躬身揖道:“多谢女侠赐药,阿牛感激涕零!”言罢小心翼翼接在掌中,鼻端闻到馨香异常,正与当日在巫峡泛舟时相同,立时将它吞咽入肚中。
薛梦樱轻叹道:“你……你若肯讲半个‘请’字,这解药我早已给你了。”顿一顿又幽幽叹道:“天香迷花古怪异常,虽然服下了解药,却也须得两三个时辰方能彻底解毒呢!”
聂小生莞尔道:“无妨,此刻又没有利害的妖怪在侧,两三个时辰倒也等得。”
薛梦樱道:“若是以内功相辅当可减少许多时辰,我瞧你本领过人,有一个时辰也便足够了。反正此刻无事,又是荒山幽洞深处,断不会有人前来打扰,不若你先就地行功,我便为你护法如何?”
她讲得情真意切,聂小生道:“多谢薛姑娘美意,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瞧她已然盘膝端坐,便也立时坐在地上,捏个口诀运起“归元心法”相助驱毒。
薛梦樱虽与他背对而坐,心中想的正是当日风雷洞外那一个少年,神采飞扬本领不凡,却谦恭有礼不肯恃武扬威,那时候已然叫人喜欢得很,又想到缠丝洞与林中野店的两番试探,想到自巫峡泛舟一路到这幽洞深处的言谈笑骂喜怒哀乐,再也忍不住侧身回来偷眼窥探。
女子若是要迁怒别人,本就是十分不讲理的,若那被迁怒之人正是这女子心中所爱,那可当真更是任何道理也休想与她讲明白了。这一路上看似非打即骂,实则早已芳心暗许,只是这女儿家的心事,向来令人难以捉摸,越是对别人有意,便越要使尽伎俩折磨试探,瞧瞧他到底是否真心呢。
薛梦樱手托了香腮正看得目眩神迷,而中却忽听衣袂翩飞,不禁又惊又奇,想不明白是何人会在此时闯入,抬眼望去瞧见一团光亮疾速坠下,正惊骇来人身法竟然如此迅即,他却已然直直的立在了洞底。
来人手握了一支松明火把,身材十分高大,双臂长及膝盖,头戴了一张鬼面,竟是昨日福昌阁中的怪人。
那鬼面本就画得十分骇人,火光中一照更加面目可憎,薛梦樱又惊又骇,却攸得跳起身来,纤手一指大奇道:“你这怪人,为何会来此处?”
鬼面人冷冷道:“废话少说,只管上前来受死!”
薛梦樱虽然有些惧怕,却吃吃笑道:“早说你要谋夺我的银两,你果然便来了,只是真要取我性命只怕没那么容易呢!”
鬼面人冷哼一声,忽然将长臂一抖,“嘭”一掌砸在脚边巨石之上,那巨石竟然“哗啦啦”一声碎成了十数块。
薛梦樱给他骇了一跳,暗暗惊叹好一双铁掌,却又嬉笑道:“你果然有些本领,只可惜是个谋财害命的小贼。”
鬼面人冷哼道:“废话少说!你不上前便待我前去!”言罢旋身踢腿,果然冲上前去。
他两双手脚本就比常人长了许多,使得又是大开大阖的武功招式,这幽洞方圆不过四五丈,竟被他手脚封住了十之六七。
薛梦樱娇躯连闪,在一片腿影掌风中穿梭游走,竟也坚持了几十个回合。
她虽然平日里喜欢托大,不过都是些口是心非之言,实则心中有数得很,自知凭了武功招式断难是这鬼面人的对手,唯轻身功夫高明之极,闪展腾挪之间已将身法使到了极致。
这鬼精灵手脚不闲着,却已心念电转,忽然连换十数个方位,摆手叱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要银两我统统给你便是!”
鬼面人竟然停也不停,冷喝道:“你且留着银两陪葬好了,要给便把性命双手送上!”
薛梦樱奇道:“你既不要银两,为何又要屡下杀手,我又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哼哼!”鬼面人冷笑几声却已再不言语,挥舞了一双铁掌招招紧逼,竟似真的要取她性命。
薛梦樱又惊又骇,却再度叫道:“我不过与你见过一面,为何就要取我的性命?”连问了三次他竟不予理会,心中不禁恼怒得很,娇叱道:“你要杀我只管上前来,还要看你有没有真本领了!”
她这身法高明之极,又已使出了全力,躲闪之间更为迅即,那鬼面人掌风虽然刚猛凌厉,竟也丝毫沾不得她半点衣襟。
两人直相持了一炷香十分,那鬼面人忽然挥出一掌,竟是击向方才打烂的乱石,顿时有三五块挟了雷霆之势飞出,分打薛梦樱上中下三路。
薛梦樱冷笑一声娇躯连闪,早已从容避过,忽又粉面变色大吃了一惊,原来竟有一块飞石撞向聂小生身前,他此刻额上紫气萦绕,正是行功的关键时刻,若被它撞上还不立时走火入魔?
鬼面人使得正是一招诡计,薛梦樱又急又骇,急忙飞身上前,却反将自己撞到了他的身上,两人顿时滚作了一团。
她只想着一脚将那飞石踢开,又唯恐被鬼面人有机可乘,匆忙间已然抖手掷出两件物事,正是她那一对如意双环。
谁知那鬼面人一条手臂竟然暴长了六七尺,“嘭”一声结结实实打在她背上,另一手却已将双环从容接在掌中。
薛梦樱虽将那一块飞石踢开,自己却意料之外被他一只铁掌打中,登时气血翻涌后继无力,哪里还有撞不上他的道理?
聂小生懵懂间撞上这飞来横祸,立时真气逆行血气上涌,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那薛梦樱与他抱在一起,匆忙举袖一档,脸上却已然溅了不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