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数十天,史长风依着北斗星和太阳辨别方向,在这片原始森林中一直往东边奔去。
凭着他出色的箭法,每天都能猎到野兔,山獐一类的小兽。
那日他从左昂等人身上搜到几个火摺子和一些钱物,意外的是,还让他在鲁桓怀中找到一封公子阳亲手书与萧国权臣左令伊伯悦的密信。
公子阳显然已经用金钱和美女打通了某些关节,与萧国这位权倾一时的人物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信中提到一个月前萧国大将军楚温接连收复了萧国被大宛国占领的三座城池四阁,行梁,古商的战事。
楚温战功日著,在萧国日益受到百姓的拥戴和萧王的看重,被萧王封为安平侯,其势力和地位已有超过伯悦的势头。
信末说道,萧国积弱,楚温虽暂无攻打大宛的能力,但若在攻打其他小国的时候再让他漂亮的赢上几场这样的胜仗,只怕日后萧国再无人知道左令伊伯悦的大名。
史长风虽然对公子阳怀着刻骨的仇恨,极其鄙视其为人,但此时亦不禁暗暗对他生出佩服之心。
说到耍手段,搞阴谋,揣度人心,只怕无人能出其右者!!
公子阳虽然已经用金钱美女收买了伯悦,但并不直接下令让他去对付楚温这个大宛国潜在的大敌,而是抓住伯悦与左昂一样贪恋权势的弱点,信中字里行间,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句句提到伯悦左令伊的位置将受到楚温的威胁。
像伯悦这种为了金钱和美女不惜出卖自己国家的人,在涉及到自身利害的情况下,不消公子阳吩咐,自然会不惜余力对付楚温!
史长风的心不由沉了下来。
他此次之所以将萧国定为自己的目的地,是因为一来萧王旦诸正当壮年,富有魄力,自登基以来,察民意,恤民心,重农商,轻赋徭,采取了一系列富国强兵的政策,自他登基后萧国国力蒸蒸日上,已隐隐有了强国的气势。且旦诸当年在大宛国作人质时,常受到公子阳的羞辱,与公子阳结下了深仇大恨。二来便是因为萧国大将楚温乃不世名将,史公愚生前曾三次与他对决沙场,都没有占到便宜,但那都是在宛强萧弱的情况下。史公愚号称大宛国三虎将之首,楚温将兵之才可见一斑。
若楚温被伯悦暗中害了,等若萧国断了一条臂膀,十年之内休想与大宛一决雌雄。
史长风将信揣入怀中,恨不得能立刻飞到萧国都城应都。
伯悦应当已经察觉到楚温对他左令伊之位带来的威胁了,公子阳书信只不过是想起到火上浇油的目的罢了。
只有将书信交到旦诸手中,揭露伯悦与公子阳交好的行经,才能化解楚温所处的险况。
出了山林,史长风马不停蹄接连疾走了好几日,才到了田国一座初具规模的小城观泽。
入了城,史长风发现原来他早已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身上散发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意闻的怪味道。
难怪街上行人见到他都纷纷捂着鼻子必避开。
史长风只得自嘲似的苦笑一声,走进街旁一家衣店。这观泽城地处丘陵山泽地带,土地贫瘠,物质匮乏,生活甚是贫苦,衣店里自然没有他以前所穿的那种光亮的华服。
他身上所带钱币亦不是很多,加上不愿招摇,便买了两件普通的长衫和棉夹袄,遮掩了他高挑挺拔的身材,看上去显的有点臃肿。
美美得洗过澡,吃了一顿饱饭后,史长风到马市上选了一匹灰色的马儿。从马市中牵出马儿,史长风数着手中仅余的十五个制钱,生平第一次为钱发起了愁。
史长风这才真正从以前高高在上的生活中走了出来,体会到百姓生活的艰辛,原来数着钱过日子是这般磨人心志,难怪左昂这些人拼了性命也要往上爬。
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把公子阳打回原形,身无分文发配到处在社会最底层的贫民中生活几天,也许他亦会明白百姓生活的疾苦,不会成日只热衷于名位权利的斗争中。
旋即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的父亲史公愚,二叔史公山亦都出生贵族,却从来不把功名利禄看的很重,他自己亦是如此,看来还是人的天性在这其中占了主导作用。
史长风问明路途,骑上灰马,策马往三阳城方向纵奔而去!!
三日后史长风赶到田国仅次于都城滋阙和三阳城的第三大城市临雍。
临雍乃田国最大的盐区。
临雍盐又称河西盐,青州盐,历来为田国最富裕的地区之一!
其时,各国国家朝廷都直接控制着盐的生产和专卖权,出于军事目的的需要,朝廷利用对盐的生产和专卖权的绝对垄断,创设了一种招商代销制度,称作"开中","开中"的实质是商人以实物向国家换取盐的专卖权。亦即商人满足朝廷的军饷需求,从官府手中获得盐引,相当与贩盐的专利执照。然后,盐商凭盐引到指定地点支盐,再到官府指定地区销售,不得越境。其中获利颇丰,可谋大利。
临雍就是这样一座借盐业而发展起来的大城市。
盐业带动了这里的船运,车运,饮食,住宿甚至嫖赌行业的发展。
史长风忍痛将身上仅余的两个制钱上缴了入城的关税,走进了这座他听闻已久的商业名城。临雍城商业发达,商贾来往频繁,仅入门课税这一项,就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史长风牵着马儿,在临雍城宽阔的可供六辆马车并排行使的墟市街道上漫步而行。
临雍城的热闹繁华程度比之大宛国都大宛城亦不逞多让,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络绎不绝。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车行,布行,衣行,米行,珠宝首饰行,客店酒肆应有尽有,旌旗招展。
店铺门口则有人大声叫卖,极尽夸张吹嘘之能事,听的人怦然心动!!
史长风暗道这临雍城果然是以商业闻名的城市,他在大宛城中就从未见过这种叫卖的方式。
又往前走了大约两百步,史长风看到街旁一家名作酣醉居的酒楼,楼上酒香四溢,极其诱人。
此时,日在中天,正上中午十分。
史长风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若连肚子都填不饱,怎有精神和体力赶路呢?可是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别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应都,便是三阳城,只怕在自己赶到之前,已饿死途中了!!
正苦恼间,忽闻酣醉居上一阵异动,四个一身武士行装的大汉自楼梯口上走了下来,四人身高相若,都比史长风矮上半头左右,体形雄壮,步态沉稳,一看便知是武道中的好手。
四人胸口都用白线绣上了一个大大的"计"字。
史长风暗忖,看来是哪家巨户盐商的家将。
四人目光落在史长风身上,忽然大步向他走来。史长风心中大感不妥,牵了马便欲转身离开。
蓦地,其中一人大喝道:"停步!"史长风一双虎目寒芒暴闪,锐利的眼光如利箭般射在那人身上,冷冷道:"什么事?"这几人果然是朝他来的。
史长风心下电转,片刻间已分析清楚眼前形势。公子阳不知道他的行进路线和目的地,根本没有可能在他前面赶到临雍对他施以围追堵截。
但他自己亦是首次来到田国,这几人语带田音,史长风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何时与田国人有过瓜葛。
说话之人年纪在四十左右,生的方面大耳。颇具威势,像是四人中的头目。那人目光在史长风挂在腰件的长剑上逡巡一番后,忽然晒笑道:"小子,看你生的一副公子哥儿模样,居然也会用剑吗?"其余三人闻言,一齐上下打量着史长风,哈哈怪笑起来。
史长风暗叫倒霉,看来自己今日是遇上了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喜欢四处惹是生非的地痞阿飞了。
这种人在大宛城亦不在少数,不过那时史长风身份尊贵,这些人不敢惹到他身上罢了。
但从眼前这四人的衣着装扮来看,却又和那种一身无赖相的小混混不太相象。
史长风此刻正为自己的生计之事大为烦恼,况且他乃逃亡之身,这四人虽然来的十分奇怪,亦不想多事。略一抱拳施礼道:"在下乃云游天下的读书人,平生志向乃领略尽天下的风土物志人情,只因怕路遇危险,故此才配了一把铁剑以作壮胆之用。其实在下根本不懂击剑之术,在众位兄台面前便要贻笑大方了。"
他语态谦恭有礼,不卑不亢,那方脸大汉见他亦没有穿武士行装,眼中露出释然之色,嘴里却道:"是吗?"忽然伸手拔出一把光芒四射的长剑,长剑破空划出一道有力的弧线,向史长风面门刺来。
这一剑来势迅猛,但在史长风眼中,却知道次人尚留有后手,非是要一剑将自己干掉。看开此人是想试探出自己是否真的不懂武功,却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史长风卓然不动,眼前寒芒一闪,长剑在眼前一寸出滑了开去。
剑在空中斜转了半圈,倏的收转回去。方脸大汉长剑归鞘,一脸惊讶。
史长风这才露出惊魂不定的后怕神色,面色煞白,拍着胸口道:"在下出身将门,虽自小不爱习武,但耳濡目染,眼光不差。兄台这一剑速度极快,令我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却仍留有后招,这样的剑法当真世所罕见!"
那方脸大汉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亦被史长风毫不露骨的谥美之词奉承的心怀大喜,终于露出友善的神色,道:"兄台虽然眼光过人,看来真的不曾习武。在下陈运,刚才令兄台受到惊吓,得罪之处还请兄台原谅则个。"
史长风笑道:"陈兄言重了,在下萧国风长矢,在下周游列国时曾遇到过比这更凶险之事,所以怕虽然有之,但并未受惊。"顿了一顿,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道:"陈兄是否见到每一个配剑之人都会象方才那样逼其出手,试探他的剑术呢?"陈运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正欲答话,却见楼上一个人影向他打了一个手势。
陈运道:"此事说来话长,为了对方才冒犯风兄处表示道歉,我家主人想请风兄上楼饮上一杯薄酒以作赔罪,不知风兄可否愿意赏脸?"
史长风早就饿的头昏眼花了,闻言苦笑道:"不满你老兄,在下路途中遭遇变故,现下已经身无分文,正为这一日三餐发愁呢,岂有不愿意之理。你听,在下的肚子正咕咕打叫以示抗议呢!"
陈运听他说的有趣,又对他所说出身将门不爱习武,曾周游列国,以及他的眼力和判断力大感兴趣,隐隐觉得此人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一把携住史长风的大手哈哈大笑道:"风兄果然是率真豪爽之人,今日我们就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