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南明盯住喝水的老头,双眼放光,又惊又喜地道:“这么说,我完全合乎这三层缘法了?”
老头仰着头喝完了瓶里的水之后,顺势举着矿泉水瓶子在嘴唇上抖了两抖,直至瓶内滴水不剩,这才信手把它放在了天桥的护墙上,皮笑骨也笑地看着南明:“那你还等什么?”
“我……”南明被老头的话弄糊涂了,伸出右手在头上挠起了头皮,咧开了一张嘴,只是笑。
老头这句话什么意思?等什么?什么也没等啊?
忽然他灵感一发,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头:“我在等你收我为徒……”
“那你还等什么?”老头被逗乐了,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笑之下,牵得脸上的枯皮变成了层峦叠嶂的陈年桔子皮。
“那……”
南明还是不太明白老头的意思,看到老头的骨中眼笑意盎然,揶喻之意甚浓,向前跨了半步,试探道:“师…父…”
“虽然不是很机灵,也不算太笨。”老头呵呵笑道:“你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了,古今人事变迁,礼节也完全不同了。八个响头的拜师礼,就免了吧。”
“八个响头的拜师礼?”南明好奇地道:“什么意思?”
“就是徒弟拜师父的时候,要在师父的面前磕八个头。而且这八个头每一个都要磕出响声来。”
“师父,虽然我是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该要的礼节还是不要免。师父你说,这八个头要怎么拜?有没有什么讲究?”南明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衣袖,心里直乐。
能拜到这样拥有举世无双绝技的师父,不要说磕八个头,就是八十个响头,他也是甘之如怡。
老头笑道:“在我们那个时代,人们要拜天、地、君、亲、师。现在的人还拜了几样?”
“一样都不用拜了。”
“就是。所以那八个响头的拜师礼也给你免了。”
南明看着老头,嘿嘿直乐:这师父人虽老了,思想还真是开通,跟得上时代,连拜师的头都不用磕了。
老头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南明,心里也在嘿嘿地乐着。
好险啊,好险!只差那么一丁点儿,他就要含恨而殁,死不瞑目,变成了师门的千古罪人。
因为他过的是视世事如粉尘的半隐士生活,对于当今人类社会的现状并不是很了解,这才定下了三层缘法收徒弟这个古怪规矩。原以为中国有十多亿人,这茫茫人海中能合乎他规矩的人,定然是不可枚举,不可胜数,他还很有一番挑肥拣瘦的余地。
谁知北京、天津、上海、重庆、武汉、广州这几个偌大的城市走下来,能完全合乎他三层缘法的,竟是毫无一人。至此他才恍然,是他的怪规矩出了问题。
先说他的第一层缘法。
要凭着听到他用矿泉水瓶子敲打天桥护墙所发出的声音而被吸引过来,对于普通市民而言,这简直是难以想象。天桥上,一个破老头在那里用矿泉水瓶子胡乱敲打护墙,路过的市民不把他看成了疯子才怪。就算有一点同情心的,不在心里骂他几句,也会直接把他无视了。
当然,也有被他瓶子敲打声吸引过来的。可这都是一些捡拾破烂的。在这些拾荒者的眼里,就只有他手里那只矿泉水瓶子可以拿去换几毛钱。又怎么会懂他接下来所唱的词句呢?只要他开口一唱,拾荒者就会嘻嘻哈哈地直乐,把他的一番苦心行径当成了猴子把戏来观赏,用来调剂和丰富他们那颇为贫瘠的精神生活。
这些拾荒者虽然能合乎他的第一层缘法,可是跟他的第二层缘法根本就搭不上边。
今夜之前,能同时合乎他前两层缘法的,还没有出现一个。老头的心里很悲伤,很愤怒,很怨恨,也很后悔。要是他这一门神奇的道术自他而断,他可就成了师门及炎黄子孙的罪人;要想随便找一个聪明才智的人传下,却又格于他自己定下的古怪规矩。
老头也曾想过,把心中所学写成一本书或写在一本记事本上,留赠后世有缘人。可是他也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天大的难处,写了其实等于没写。
今夜,老头正在两难之际。恰逢天桥左侧五十米处有一个青年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吹口哨,天桥右方三十米处有三个青年在那里随心所欲地散着步。迫于生命已将到尽头而传人还没有出现,老头只好自己作弊,一边行法施雨,一边把矿泉水瓶子敲得嘣嘣直响。
谁要是被大雨逼得跑到了天桥这边来躲雨,嘿嘿,当然也算是被他的瓶子敲打声吸引过来的了。
谁知天桥右边那三人看到下大雨了,竟然有两人从包上拿出随身携带的雨伞打开了,三人合着两把雨伞,就那么在暴雨里夷然自若地信步远去了。
老头看到自己连作弊都不尽人意,心里立时咒骂起来,还好左侧那人飞奔而来了。只是只来这么一个人,这成功的希望顿时就小了三倍。
老头心里极是感慨。每天从这天桥上路过的路人成千上万,多如过江之鲫。可就没有一人能真正理解自己这举世无双的高人登临这天桥的深意。心里一股悲怅苍凉之感油然而生,不自禁地篡改了一段宋词唱了出来。
老头一句宋词刚刚出口,天桥下那人就已哈哈大笑出声。老头心里更悲凉了,又是一个无知的小子。
谁知他这一段词刚刚唱到半途,底下那人的笑声就如刀剪一般地断了。待到老头唱完宋词以后,那人竟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中包含着悲伤、孤苦、愤懑和难过,明显是被词中的深意给感染了。
一时间,老人心里的惊讶、欢喜都到了极点。以他活了一百五十多岁的心境,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当即施法住了暴雨,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扔到了对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