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为父申冤报仇,上疏极言“阉党迫害之能事,应对余孽严惩不怠”,奏折是他的老师刘宗周代他递上去的。
奏折递上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皇帝正为变法而搅得废寝忘食,他的老师也不好为这等小事,去麻烦皇上,那就只有再等下去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刘宗周,大明顺天府尹,相当于后世的北京市长,位置相当重要。这位少年,他的得意弟子,就是闻名于后世的著名思想家,黄宗羲。
天启年间,太监魏忠贤专权,独揽朝政,排斥异己,一批正直朝官遭受迫害,接连酿成震惊于世的“六君子”、“七君子”惨案。黄宗羲父亲黄尊素,就是被冤杀的“七君子”之一。黄宗羲见父亲被害,为国优家仇而发愤读书,经史、诸子百家俱已了然胸中。十九岁那年,因闻听崇祯继位,黄宗羲即拟讼冤奏疏,只身赴京申雪冤屈。到得京城后,阉党已经伏法,然而余孽未除,即寻求老师刘宗周帮助,上疏请求追究清除阉党余孽。
黄宗羲的这份上疏,崇祯已经看到了,并责成内阁办理。
崇祯在说服内阁,原则同意他的政府机构改革方案后,就开始考虑人事方面的调整。乾清宫藏书阁,早已整修完毕,司礼监的太监们也多少熟悉了崇祯对奏折的收藏规定,工作起来顺利多了。
在考虑人事调整时,崇祯翻阅奏折的检索目录时,注意到了关键词“阉党”,“也不知阉党清除干净了没有,自己不熟悉情况,万一让其沉渣泛起,可就麻烦大了”。在“阉党”类折子中,崇祯最先看到的就是黄宗羲的折子;其它折子,崇祯也大略的都看了一眼,铲除魏阉以来的事情发展,有所了解。
崇祯对于朝廷之中,还有多少余孽留存,心中并没个准谱,但他对著名的黄宗羲是相信的,相信他不会被父仇蒙敝了双眼,而且翻一遍折子,阉党被处理的人数并不太多,这让崇祯也是不大相信,阉党这么几人就能兴风作浪。
黄宗羲的这份折子,在此朝局的关键时机,正暗合崇祯的心意,“惩治一批阉党余孽,也正是表明自己决心改革的好机会,相信应能对现在的机构改革起到促进作用”。
内阁原来的票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鼓励劝勉一番黄宗羲,朝廷会作相应调查,实际是想敷衍过去。好在时间不长,通政使司还未将内阁票拟转发出去,赶紧追回;又按崇祯的意见,拟了一份名单,大概有四十多人。
对于四十余人的名单,崇祯虽觉着并不太多,但也听从了内阁的意见,认为对于其他附从,不宜打击面过大,这反而会影响朝局的动荡。
后世政治运动的扩大化,其危害犹在眼前,虽然情形不同,阉党余孽死不足惜,但迫在眉睫的军事危机,也是需要政局稳定的;受到警醒的崇祯,回心转意。
“公子,黄公子,有急事儿,快回去!”只见一家丁风风火火地跑上酒楼。
黄宗羲见是刘老师府上的家人,忙问:“什么事儿,这么急?”
家丁喘着气,道:“是,是公子的事儿,有回信儿了。”
黄宗羲听此,扔下大半两碎银子,也顾得伙计找钱了,急奔刘府而回,报信儿的家丁还没反应过来,酒楼里已不见了黄宗羲。
这几天,刑部正忙碌于简单的调整,对于将与政院平级升格为刑院,也略表庆贺。
这一番周折,等内阁将此案交刑部处理,新成立的刑院对皇帝交办的第一件案子,是极为重视的,也想通过此案,竖立起刑院的全新形象。
九月二十日,许显纯、李实一伙阉党余孽被撤职,交刑院究治法办。
这天,新挂牌的刑院大堂,大开正门,公开审讯许显纯、李实等;闻听此信儿,旁听百姓成千上万,将整个大堂前的小广场挤得人满为患,黄宗羲也在其中。
只是,许显纯是孝宗皇后外甥,再加审案官员碍于崇祯刚提出的不要刑讯,这案子问得就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刑院对于这些,也是有所准备,将各般人证、物证一一列出,然而许显纯在诸般铁证面前,仍是百般狡赖,引得围观百姓唏嘘不已。
黄宗羲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曾经练过几天武的,少年血性之气更难抑制;对杀父仇人在大堂之上仍是如此嚣张,早已忍无可忍,从证人列中窜出,大吼一声:“逆党!你害死我父,铁证如山,还敢狡辩!”
说话的同时,黄宗羲从袖中抽出铁锥,猛地刺向许显纯,道:“我看你从实招与不招!”锥锋至处血流遍地,许显纯养尊处优,往日的凌人气焰在阉党伏铢后早就收敛,原还想凭皇亲身份唬上一唬,但黄宗羲的这两锥子,吓得他急忙跪地叩头:“愿招!愿招!”
黄宗羲袖藏铁锥,血性少年,早有图谋,欲趁乱刺奸贼一锥,以解心头之恨。哪知许显纯顽抗到底,新刑院只口诛而不大刑侍候,也令其深感失望,再也忍不住了,掏出铁锥就刺了出去。刑院的官员们对于审讯不得动刑,也是很不理解,见那少年的锥刺令犯人认罪,更慑于百姓群情汹汹,也就没有追究黄宗羲的行为。
只是,许显纯写了招认状后,缓过劲儿来的他,仍有恃无恐,面对大堂上下,道:“下官虽属逆党,诬害同僚,罪有应得。但下官乃是孝宗皇外甥,系皇亲国戚,朝廷曾有明律,自应得到免罪。”
审讯的官员,对于设立与政院平级的刑院,虽是欢欣鼓舞,但对于崇祯意图使司法完全独立的深意,还是理解不透。审讯官员见这般说词,“这个、这个——”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百姓对阉党早就深恶痛绝,见妖邪有漏网之虞,无不怒目如火。黄宗羲对此,更是义愤填膺,便再次上前申诉道:“许显纯与魏逆勾结,连成死党,丧尽天良,满朝忠良尽死其手,实为恶贯满盈。天网恢恢,自应与魏党同处论斩。历朝早有明训:法不阿贵,何况外戚。大人自宜为国除奸。倘若放虎遗患,百姓怎能答应,后果那堪设想!”
黄宗羲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是理;堂前听审的众学子、百姓,同声附和“诛除逆党”。审讯官员,想起追究阉党余孽,是皇帝亲自下旨;眼下又有民心民意可用,便也壮了胆量,判决许显纯、李实同处斩刑。
就在这一天的深夜,馆驿中,黄宗羲正在灯下看书,只听一阵笃笃叩门声。黄宗羲有些诧异,深夜之中谁会找自己呢?
黄宗羲仗着有两手拳脚,开门一看,只见一人如鬼影般闪了进来,定睛看时,一身穿便服的中年模样人。
这中年人对黄宗羲道:“贤侄,不必紧张,老夫乃你父昔日同僚。”
黄宗羲虽不能尽识先父之友,但也从未见过此人,仍是不解其来意如何?
那中年人左右看了看,见只有黄宗羲一人,接着道:“老夫与你父份属同僚,亦是李实之友。他家托我带三千黄金予你,以补当日诬害你父罪过,只望你勿再追究李实之罪。”说罢,提上一包沉重包袱,打开来全是闪闪黄金,又从怀中取出几张钱庄汇票。
“这些足值三千金,贤侄收下,只望勿再追究李实就是。”中年人将那一沓汇票往前一推。
黄宗羲哪想到,李实到此境地,竟还会托人向他贿赂,但再多黄金也买不来国仇家仇,胸中不由得更是涌起一腔怒火,遂将汇票与黄金包在一起,坚定地推了过去,未作任何犹豫。
“这三千两黄金能买屈死的冤魂吗?能买得来国泰民安吗?李实等阉党,罪有应得,欲想侥幸,我处你是休想!请吧!”黄宗羲不再对来人客气,将那人连同黄金一同推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