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刘勖现在最烦的是什么,毫无疑问,就是无人可用,尤其是善于治理地方,处理民政的基层官员差役。
五原朔方之地,胡夷交错,民风尚武不崇文。若要招募一批能征惯战之士,可能一两天就能招一大堆。可要想招几个能舞文弄墨之文士,呵呵,那还不是一般的难事。
前番刘勖下达招贤令,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换句话说,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能找到固然很好,找不到…嘿嘿,也得捞个礼贤下士,尊重人才的好名声。但却是没想到,这招贤令发下去没几天,还真有人去蔡邕那里应募了。
原本这招贤一事是交给田丰来做的,但蔡邕觉得自己无所事事,再加上那傍文又是自己所写,于是就向田丰讨了这个差事,在南门边征了一所空房子,开了个招贤馆。田丰正巴不得有人来给自己分点事,于是要钱给钱,要人手给人手,没几天就把那个招贤馆给立起来啦。
蔡邕看着田丰那副焦急的模样,笑道:“元皓说得对,这次还真有人来应募了,而且还是条大鱼。看来,你以后要轻松很多啦!”
刘勖也是急着前去看看,道:“老师,不知那人现在在哪里?可否带我们二人前去拜访一下?”
蔡邕大手往南门处一指,道:“现今正在馆内,正等二位前去商谈呢!”
…………
刘勖等人急匆匆地赶到招贤馆内,进门就看见厅堂上一年约五十的老人据案而坐,闭目养神。
听得有人进来,那老头也是微微睁了一下眼睛,描了一下就又闭上啦,仿佛这些进来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刘勖也毫不见怪,大凡古代有些真本事的贤人良将都是持才傲物,不易交结。所以对待这些人得非常有诚意才行,否则他们会认为你不尊重他们,也就不会为你效力了。想一想人家刘大耳朵在冰天雪地里在隆中的山路上可是来回折腾了好几趟,自己不过是在家里接待贤人,这就已经是占了好大的便宜了。
走到厅门口,刘勖停下脚步,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帽冠,拂去身上的尘埃。方才迈厅内,走到离那老头约七步远的距离,恭恭敬敬地躬身一揖,朗声道:“在下五原郡刘勖刘国梁,拜见老先生。”
那老头却是理也不理,继续闭着眼睛,怡然自得地养神沉思。
刘勖再次拱手行礼,把声音提高一点,大声道:“后学晚辈刘勖拜见老先生。”
那老头蓦地睁开双眼,愤然道:“吼什么吼,又不是聋子,嫌我老了听不见是么?”
这下把刘勖可唬得不轻啊,才上任没几天,要是就落下个不尊老爱贤的名声,那以后就不好混了,想找个人帮忙估计都找不到了。
慌忙行礼致歉道:“小子不敢,先生误会了。”
这时,身后的蔡邕笑着走了过来,道:“陈公就别吓唬后辈了。人家堂堂的一郡之守,硬是被你唬得慌了神。”
那老头看见蔡邕过来,也笑着站了起来,道:“蔡公不是老夸你的学生最是谦恭有礼么,小老儿我唬一下你就心痛了。”
蔡邕笑着向刘勖田丰道:“这位老先生乃前帝师光禄大夫杨公。几年前受阉党诬陷迁居武都城,今闻郡内下招贤令,故前来查看究竟。”
说起这位杨帝师杨赐,对于刘勖这等没有经受汉室士林学府熏陶的人来说,可能无所感觉,但听在田丰耳里,可就是如雷贯耳啦。
杨赐,弘农华阴人。祖父杨震,父杨秉都是在汉朝赫赫有名的文学大儒。杨震更是流芳百世的强项令。杨赐少时受家学所传,笃志博文却又自命清高,连辞朝廷三公之命,隐居不出。后受儒林所荐,于建宁初年得为灵帝之师。后灵帝登基,连任少府、司空、光禄大夫等职。在朝在野都是名震一时的人物。
后因与蔡邕等人一同上书规劝圣听,被曹节等一帮中常侍所诬害,与蔡邕一同发徒朔方北地。因才学相当、性格相投,蔡邕和杨赐等人在洛阳时便是深交知己,后因同惨患难,两人关系更是胜似手足。
却说这杨赐听到蔡邕如此介绍自己,立马吹胡子瞪眼睛道:“伯喈可别乱说,我这次前来,纯属看在蔡公你的面子上。至于想不想做,还另当别论呢!”说完,斜着眼看着刘勖。
刘勖听到杨赐这么说,心里到是一阵轻松,看样子这个人是被老师搞定了,只不过是为了自尊心,得考考我罢了。
当下对着杨赐拱手道:“不知杨老师有何忧虑之处,在下洗耳恭听。”
杨赐瞄了一眼在旁边一脸坏笑的蔡邕,哼了一声道:“也罢,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如若你答得还能令我满意,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刘勖这下反而有点紧张起来了,就好像是到了面试的时候了,不过这面试是反过来的,应聘者面试招聘者了。
“杨师尽管考校,在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好,我准备从天命、国策、民生三个方面来听听贤侄的一些见解。不知汝做何解释?”
刘勖整了整思绪,朗声道:“所谓天命,乃上天赐命于世之贤人,令其代管天下黎民百姓之意。成汤灭夏,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周王伐纣,巧得《河洛》《图书》,秦得和氏玉,高祖砀山斩赤蛇,都道是天命使然。然而,依在下所见,所谓天命,不过是贤人愚弄天下百姓之托辞。所谓受命于天,不如受命于民,是在下对天命的看法。”
杨赐鼓着眼,沉着脸,冷声道:“不知这受命于民又作何解释?”
刘勖不慌不忙地道:“治国最重安民,民心即稳,则社会安定,妖邪不行,不惧外敌。民众即富,则国库充实、盗贼不兴,无忧内患。夏桀商纣,周幽秦皇,皆曰受命于天,奈何亡之?实因寡恩于民,暴虐天下,故而民心溃散,揭竿而起。孟子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故善安民治世者即是受天所命,造福于天下黎民。”
杨赐的脸色略有好转,道:“如此,刘太守所谓君王、社稷、黎民当孰重孰轻?”
刘勖心中一乐,这可是李世民的精典之句了,当下毫不犹豫地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何解?”
“黎民百姓是社会的基础,是天下的基石。如君上能以天下百姓为重,爱之恩之,则百姓必须遵纪守法,社会安定则必然国富民强。如此一来江山社稷才能稳定,君王才能安坐天下,江山也必然安如磐石。民众若水,君王如舟。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是以民为重,社稷为次,君为轻。”
杨赐、蔡邕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各自沉思。至于田丰,早就被刘勖的这套理论整得晕晕乎乎了。总觉得刘勖所言,与儒学恩师所授差别甚大,但细想起来,却又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刘勖微笑着望着眼前三人,这番理论对于汉朝时期的这些儒学士子来说,是有点难以接受。毕竟他们都是受儒学特别是董仲舒的君主受命于天、君命不可违等皇统思想太过深远,要他们一下子接受以平民百姓为重的思想是不可能的。
良久,杨赐方才抬起头,看着刘勖道:“刘太守之言似大违圣人之理,但细思之,却又无从反驳。想必太守实乃一为民为国之人,方才得出如此之理。吾当细思之。”
接着又道:“对于治国之策,汝作何解?”
“善治国者善用人。此为在下对治国之解。君王若能以贤人良臣治国,以忠勇正直之人谏正。修自身而表率天下,亲贤人而远小人。教养有道,则天下之人皆能得以学习,无埋没之人;举之以方,则贤才之士皆能为国所用;任使得法,量才而用,则朝无奸妄之徒,野无遗漏之贤。三者不失其序,则人能尽其才矣;人既尽其才,则百事俱举;百事举矣,则富强不足谋。此为在下之见。”
“然则何以教养?何以举荐?何以任使?”
“立学堂,建书院,无论寒家贫子,走夫贩卒,皆可入学,不以出身而鄙之,选德学俱佳之士以教之。虽偏野蛮荒之地,断无遗之。如此则世人皆为礼仁之辈,此为在下教养之举。”
“公平选拔,量才而用。能则上,不能则淘汰。官吏之功绩由百姓进行评论,官吏之选拔由郡下之民进行投票,高薪厚禄以养之,严刑酷法以惩之。此为举荐任使之道?”
杨赐再一次陷于石化之中,汉朝的读书受教者都是世家之人,寒门子弟根本没有进行学府的资格。而刘勖所提的不论出身,皆可受教,又一次与杨赐的固有观念发生了冲突。
汉朝的官吏都是由各士族大家或地方官员进行推荐,良家子弟根本就没有做官的资格,即使想要争取,也得费尽财帛,买通关系。
一次次的震撼,一次次的思想冲突。即使才学渊博如蔡邕杨赐,也是觉得无所适从。然而细细思之,如此一来,却确实能广招天下之才为己用。官清吏廉必然会国富民强,大汉振兴自然也可指日以待。
杨赐过了许久,方才对着刘勖道:“贤侄莫急,待吾与蔡翁思索一番,明日再给贤侄答复。”
刘勖微笑着道:“杨老请便。”
嘿嘿,从贤侄到太守再到贤倒,听着杨赐不断变换的称呼,刘勖就能感受到杨赐的心理变化。也罢,即然你要想,就给你时间让你想个明白。顺了这意思,日后商量起事情来更方便。想不明白这道理,哼,要不要你我还得思量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