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到了后半夜才到了目的地停住,司机把车交给接车的人后蜂拥而去,李青城则落在了后面,正晕晕头转向,多亏李海田过来,就被牵着手踉跄踉跄的跟着走,感觉到眼睛都睁不开。
道上虽然躺了几个小时,但与其说是睡着了还不如说是被一路疯跑的破车颠晕了过去。平时李青城的生活非常有规律,除了在英国过的几个圣诞节和同学们一起彻夜狂欢,以及他父亲去世的那几天以外,其他的时候都是按时作息的,所以这时的感觉特别的难受,就跟国内、国外来回飞倒不过时差来一样,脑袋是大的,脚脖子是软的。
后面刚换过人的汽车又追了上来,两人忙不自觉的往边上躲,感到脚下“扑哧、扑哧”的发陷,象是有东西在不断的扑打到脸上,嗓子眼里呛的喘不上气来。
又走几步借着边上的汽车灯光一晃,看到满天里雾蒙蒙的,看不清对面的东西,只是影戳绰绰的,周围都是一座座高大的小山,这时才明白过来,这里是转运煤炭的煤场。
果然走不多远转过一个大煤堆后,两人被忽然冒出的大片雪白的灯光晃的眯起了双眼,接着一阵轰鸣的机器声又钻进了耳鼓,十几台装载机正进进退退的忙碌着把排起长龙的汽车槽子用煤填满。
李青城也听说过一些这里的情况,祁山县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煤窑有大几百座,其中除了有数的几座国营煤矿是产供销一条龙外,其余的都是在坑口把挖出来的煤买给二道贩子,然后用汽车、拖拉机甚至是马车拉到煤厂,按质量分选以后再由专门的人销到外地。
这其中窑主要供好安监、矿产、土地、公安等政府的主管部门,再软硬兼施的看好下井工人,等煤往外运时更要给一路上不断的孝敬沿途的土地爷;煤炭的销量大,主要是走大户,最重要的就是由专门的人去打通各道关节,这样这些煤炭从地底挖出来到最终的用户使用的过程中,往往要经过七、八道手、数不清的关口,每道关都有自己的门路和利益,层层的扒皮、加码。
前些年一些人发财心切,在选好的煤里搀矸石充分量,弄的祁山县的煤在许多地方都断了销路,最后还是政府出面严办了几个不长眼撞到枪口上的,大家也算明白了这样作最终还是得不偿失,只得又改弦易辙,祁山县的煤炭买卖才逐渐的恢复过来元气。
煤场的外面是各式各样伺候人的买卖,虽然正是夜间,但也是进出的人不断。因为拉煤的卡车都价值几十万,为了早点儿回本儿、赚钱,都是歇人不歇“马”,替换下来的司机都是在这里休整、歇息。
两人从一排排的平房前走过,旅社、饭馆里都是乱哄哄的,除了帮粗俗的大老爷们外还有些看着就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里面。
李海田在靠外边的地方租着一间房,打开锁进去后李青城见有一个水管儿就先站住把自己的头脸粗粗的冲洗一遍。
冰冷的凉水使李青城暂时忘记了疲倦和睡意,正扎撒着手面对又脏又乱的屋子不知如何落脚,对面饭馆的老板带个伙计端来了一盆汤和几样饭菜。
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还摆着大概是上次吃剩的东西,老板很习惯的先把所有的东西都抄下去腾出地方。
闻着阵阵饭香李青城正犹豫着是否还要客套,李海田手脸都不洗了,蹲身从床下抻出个纸箱,里面还剩一半的白酒,拿出一瓶后再把纸箱塞回去,叫住正往外走的伙计,从他端着的家事里挑出只干净些的杯子,用嘴咬开瓶盖儿倒上多半杯推给李青城,自己就着瓶嘴儿干喝了一口。
李青城正夹口菜往嘴里递,看李海田喝酒的架势忙摆手示意自己不要,又想起前半夜他给自己的一小瓶酒落在车上忘拿回来了。
饭馆里送来的片汤虽然颜色看着不怎样,但吃到嘴里却很香,李青城又困又累,这种又热又软的东西正好得意,很快就把一盆汤干下去了一半儿;李海田则是对着白酒较劲,自己的多半瓶干完后,又就着给李青城的杯子喝了几口,最后两人一个酒足一个饭饱,就再顾不得其他,一人窝在一张床上开始呼呼大睡。
李青城正在做梦,梦到自己和薛美娜在一起,又似乎是在剑河边上树林里散步、嬉戏,高兴的快要乐出声来时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吵醒,睁开眼一看太阳已照进屋子里来,听见动静,见李海田全身只穿一个三角裤,正蹲在凳子上啃一个昨天晚上剩的火烧,头发潮湿、直立,全身也是刚洗过澡的痕迹。
见李青城醒过来招呼一声,让他一起吃饭,李青城全身松软却没有一点儿食欲,正躺床上懒洋洋的打个哈趄,突然鼻子里闻到股臭脚丫子味儿,身上一机灵以为自己头枕着破只袜子睡了半宿。
坐起身一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不过床上的被褥却都散发着这种味道,李青城睡意全无,逃似的跳下床,乱七八糟的屋子里占着发会儿愣,找到自己的行李拿出东西开始洗漱,全身都是煤粉尘,脏衣服都脱下来,他却没有李海田的勇气在快入冬的时候洗个凉水澡,只得打湿了手巾大致的抹一下就穿上了带来的换洗衣服。
把脏衣服按在洗脸盆里正要加水,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个矮胖的汉子,李海田一见忙从凳子上蹦下去,嚷一嗓子这就走,把吃了多半的火烧又咬一大口,只剩了个小边儿,扔到了桌子上,自己开始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李青城知道现在就要回高台镇来不及洗了,只得把衣服抖一下,干净些的里面冲外叠起来放到包里,跟着壮汉往外走,屋门外是辆破面包车正时大时小的发着叹息声。
要出门口时,李海田见了忙招呼李青城拿门后的锁头锁门,自己把腰带搭在脖子上,蹦跳两下登上裤子,一手提着裤腰,一手到桌子上一划拉抓起了晚上喝剩的酒杯,端到嘴边时犹豫一下还是放下了,又抄起个火烧叼到嘴上,跟着冲了出来。
十点来钟的时雇的一辆面包车在把两人拉到了离高台镇四、五里地的地方,李青城再也坚持不住了,连夜的奔波没有休息好,再加上车里的汗腥、汽油和烟草味儿,晕车得厉害。
伴着又一次干呕,司机怕把车弄脏,连忙停车等他探出头去,李海田见李青城脸色蜡黄实在忍受不了的样子,自己也被带的心里难受想下去溜溜腿,便提前结帐把车打发了回去,两人步行往回走。
身子落地顿时轻松了许多,回乡的路只是路面有了翻新,两侧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李青城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怎样,等跌跌撞撞的望到镇子时,老远就看到李海田的爹李换臣正站在村口张望。
加快步子往前赶去又有四、五个人一起迎了过来,略一辨认,熟悉或不熟的,李青城倒知道都是原先河山公司父亲的老部下,不过看样子也都落魄了,寒暄几句,见李换臣和其他两个人的手里的竹篮都塞着点心、水果、酒水、鞭炮等祭奠用的东西,心里很是感动,也有些悲伤,自己这个少主自顾不暇,没什么办法给他们安慰,尤其与李海田一家并不是至亲,现在的情景也用不到巴结自己家,想一下实际上反倒是用他们的时候多。
上坟时算是戴孝,去串门是犯忌讳的事,即便是至亲也得等烧完纸以后才能去,今天虽然不是上坟的正日子,但按当地的风俗只要在当月里,就合乎规矩。
同样的理由烧纸也必须是孝子自备,由李换臣领着到村口的前那家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小卖部里买些纸货、供相,几个人便一起相跟着贴着村边往西面的李家坟地里去,快要进村时忽然一辆出租车从外面急冲进来,到跟前时停下,里面走出来原先河山的公司总裁办主任甘红。
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不知她过的怎样,看样子倒风采依旧,不过近看脸上也多了几分风霜之色,见她确实是向着自己这一行人而来,李青城才停到最后礼貌的出声招呼,然后低声的交换下彼此的近况跟人们一起往坟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