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宫里便来了圣旨,着宁王萧璟即日赴封地上任。
宁王年满二十便被赐封吴地,包括吴郡、余杭、会稽、东洋、新安等十三郡,同时遥领吴郡都督一职,统管封地内各郡军政事务。谁知宁王赴任之前,正遇上齐王惨死的变故,便拖了下来,三年来此职由刺史梁皓代理。亲王府与都督府均建在吴郡。
秦清醒来的时候已是受刑后的第三日。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厚厚的锦垫上,身下微微摇晃似在移动——我没死?!她疑惑的转动脑袋,发现自己在一个约三米长、两米宽、两米高的空间里,五面皆是光滑的木板,一面是厚厚的锦帘。整个空间在缓慢平稳的移动,略有颠簸:“马车?”
正在出神的菊香立即回过神来:“清夫人,您醒了?”
秦清问道:“这是哪里?怎么回事?”菊香将萧璟赴任的事情说了,秦清暗忖: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他要离开京城去封地赴任,可是为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退热了没有?”帘子一掀,萧璟走进来,菊香赶紧行礼。萧璟目光向软榻上一扫,正对上秦清冰寒的眼睛。
秦清嘴角一丝讽笑:“妾身侥幸未死,让殿下失望了。请殿下大人大量,原谅妾身伤重不能起身相迎!”萧璟神色不动,目光变幻。
菊香惊呼:“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是殿下拼死求情皇上才饶过您的!”她漂亮的眼睛瞟一眼萧璟,声音越发婉转娇柔:“殿下还替您挨了好几下鞭子呢!若不是为了您,殿下怎会离开京城?大家都知道皇上多重视殿下!”说完又偷偷拿眼看萧璟面色。
秦清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瞧她一眼,笑了起来:“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不仅能说会道,还长得这么可人,真是难得!殿下您说是不是?”
菊香面露红晕,娇羞的看向萧璟,萧璟皱了皱眉头:“你先下去!”脸上的红晕被失望替代,菊香掀帘出去。
马车内只剩下萧璟与秦清,秦清笑道:“原来妾身死里逃生,全凭殿下求情!殿下的恩德,妾身感激莫名,终身难忘。”她的笑容灿烂,眼里却是一片冰冷。萧璟面如沉水,不发一言。
面部肌肉有些僵硬,秦清收起笑脸,淡淡的说:“殿下让妾身死去活来,妾身总算不负所托,让殿下如愿以偿。妾身只有一个微薄的愿望,希望下次殿下再要妾身死之前能大发慈悲给个警告,让妾身能交待一两句身后事。”
萧璟凝视着秦清,她的眼睛还像以前那样黑白分明,晶亮灵动,只是多了一股抹不去的冷意;她的脸庞依旧白玉无暇,只是少了一丝笑意多了一丝凝重。萧璟沉声说道:“秦清,我不是故意的。”
秦清神色不变,嘴角擒着一丝浅笑:你也许没有故意要我死,但是你也毫不介意这蝼蚁一样的性命;宠我是一场戏,救我无非是另一场戏,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她的笑容越来越冷:原来这戏还没有唱完,我还不能退场?我还是得好好配合你,直到戏终的时候你再将我这条贱命垃圾一样的丢出去?
秦清冰刀一样的目光直射到萧璟心里,他别开眼去:“你受伤不轻,好好休息吧。”
从建康到吴郡,快马不到一天,但是萧璟顾虑到秦清的伤势不能颠簸,吩咐其余车马先行,自己则和一批侍卫伴着秦清一路慢行,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直走了四天才到。
路上秦清的身体虽然没有恢复,但是精神总算好了一些,烦闷的时候她就拉开马车上的窗帘向外张望。官道两旁一派田园风光,江南水乡,如诗如画。随行的侍卫好奇这位让宁王殿下“舍生忘死”的佳人,时常对她偷偷打量,秦清只作未见;但是每当察觉到萧璟的目光,她就状似无意的拉上窗帘,趴回榻上养神。
众人对这种情况困惑不已,最后只能认为这位佳人恃宠而骄,脾气怪异;又感叹宁王殿下果然情迷心窍,任劳任怨。在这个时代,对卑贱的妾室钟情,并不是光彩的事情,因此背地里也少不了非议。
车马终于入了吴郡。吴郡便是苏州。中国自古便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这里不仅水土肥沃、物产丰饶,而且地灵人杰、才子佳人辈出,此外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在这个时空,南方历经了较长的统一与安定,苏杭一带更是繁华。
苏州是秦清的故乡。自从全家迁居北京之后她就再没有回去过,只常在午夜梦醒的时候忆起故园里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日子——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她竟然回来了。虽然人事全非,早已不知故园何处,但风光却为何似曾相识?趴着车窗,秦清红了眼眶,异样落入萧璟眼中,他也不问,只深深看她一眼。
当地官员早已接信到城门口迎接,萧璟含笑与他们应酬一轮,便说道:“本王有些疲累了,今日先回府歇息,改日再宴请诸位,还请诸位不要怪罪!”
众人素闻宁王风liu才俊,平易近人,当下便有人打趣:“是马车里的佳人累了吧?宁王果然体贴周到!”萧璟微笑不语,众人也都是识趣之人,遂不再多言。
到得宁王府,下人姬妾皆在门口跪迎。钟琴上前行礼禀道:“殿下,都照您的吩咐改好了。”萧璟点点头走进车厢,将秦清小心的抱起来,肢体相触得时候,秦清全身僵了一下,终于没有反抗。
萧璟抱着她走到门口,淡淡的叫声起,便入府而去。秦清再次感觉到那些刀光剑影的目光,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意了,她已经明白真正能伤害她的,不是她们。
封地的宁王府比京城的大很多,十分宽阔气派,却依旧是江南园林布置。萧璟抱着秦清走了大约十分钟,终于来到一处拱门,木制的牌匾上两个黑色的大字“清园”——秦清认得是萧璟的字。萧璟低声说道:“这两个字我半月前就写好了。”
秦清一怔,萧璟将她抱进园子:“来看看你喜不喜欢?”秦清抬眼一看,不禁愣住——院内的风景和建康宁王府内萧璟住的那片园子一模一样,一样的假山、一样的湖、一样的长廊和阁楼。萧璟在她耳边轻问:“喜欢吗?在京城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喜欢这园子了。”
秦清微微震动:“为什么?”
萧璟微笑:“只要你喜欢。”
秦清默然半晌:“那你住哪里?”
萧璟目光中闪过笑意:“我的园子让给了你,其他的园子我又都不喜欢,自然要重新修建!建好之前,我只能在你这里借宿了。”
秦清眼前一黑:“多久才能建好?”
萧璟笑出来:“你想呢?”
秦清咬牙:“你睡客房。”既然随时都会被他害死,还有什么必要对他客气呢?
萧璟脸色颇为愉悦,痛快答道:“好!”
用完晚饭,秦清再次趴回床上,为了不压着伤口,她身上只穿着肚兜,背上搭着薄被。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只大青蛙,而且是肚子上长痱子的青蛙,真是无比的郁闷。
菊香在旁边絮絮的说着新王府的情况,啧啧称赞:“殿下对清夫人真是好呢!只有月夫人、竹夫人有单独的小院,其他的夫人都是几个住一处呢。您却有这么大一片园子,大家都夸您有福气!”神神秘秘的伸过头来:“大家都传说殿下会将您扶正呢!”
秦清看她一眼:“我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便是普通乡绅,扶正妾室也是大失颜面的罕见事,何况皇子亲王?”菊香大声分辩:“那可不一定!殿下为您做了多少罕见事了?!多这一桩也不奇怪啊!”秦清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打个呵欠转过头去,菊香讨了个没趣,讪讪的坐在那儿。
“吱呀”一声,萧璟推门而入。菊香面上一喜——跟了这个主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接近殿下的机会大大增加,萧璟却看也没看她:“你出去!”说着便走到秦清床前。菊香咬着牙退出去。
萧璟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玉盒:“听丫鬟说你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这是外番进贡的灵药,涂上不会留疤痕。”秦清转过头来,萧璟的手已经拉开了被子一角。
秦清一把摁住:“这种小事,可以让菊香来做。”
萧璟看看她:“你放心让她动手?”秦清哑然,沉默之后终于松开手来,感觉到后背一凉,被子被完全拉到一旁,清凉的药膏轻轻盖过伤处,身上的痛意减轻不少,秦清松一口气。
萧璟沾着药膏的手指从颈项慢慢向下,直到臀部、大腿,秦清的脸颊微微发烫。萧璟看着她全身纵横交错的伤口,忆起她入府那夜惊鸿一撇的玉肤冰肌,轻轻说道:“对不起。”
秦清依旧微笑:我应该说没关系吗?——你为那日的事道歉,今日却依然做同样的事;你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在这皇权至上、一言决生死的世界,我有权利说没关系或是不原谅吗?屋子里异常的安静。萧璟替她上完药,收好药膏,秦清轻轻说道:“谢谢。”
此后每日晚间,萧璟便来上药聊天,然后回客房歇息。有时候他会召菊香侍寝,菊香看秦清的眼神里多了抹得色,秦清只作未觉。白日,萧璟除了应酬前来拜会的官员,便在清园陪伴秦清。其余的姬妾常常前来探望,至于是好奇、讨好、试探还是借机亲近萧璟便只有她们心里知道了。
秦清再次见到了月霞,她的态度始终落落大方,告诉秦清有需要便找她,临走的时候叮嘱她妾室要守本分;她还见到了竹影,就是菊香口中的“竹夫人”,她是萧璟姬妾中的另类,二十出头的年纪,美丽秀雅、淡泊宁静、才气出众,曾深得萧璟喜爱,虽然好景不再,也没被彻底冷落,因此在众多姬妾中也始终占一席之地。她和其他姬妾一起前来,友善问好之后便坐于一旁不再言语,秦清对她颇有好感。
贡药的效果的确非同凡响,五日之后秦清已可以侧坐于软垫之上。这日萧璟陪她坐于湖上的小亭,谢广林所赠四姝前来拜访,见两人对坐无语,皆面露喜色,司棋巧笑道:“殿下似乎颇为无聊,不如让妾身陪殿下对弈?”
萧璟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秦清,你陪我下棋如何?”
秦清一怔,司棋拼命忍住尖叫的冲动,干笑几声:“记得妹妹曾说过她不会下棋,莫非殿下忘了?”萧璟也不看她,对秦清笑道:“与人对弈了十几年,本王也腻了,今日起本王教你下棋,如何?”司棋脸都绿了,三姝目露妒恨之色,秦清心中长叹一声。
四姬走后,秦清终于忍不住问萧璟:“殿下!您这样厚宠到底为什么?妾身也算是提着脑袋配合您啦,能否让妾身死得明白点?”
萧璟一脸无辜:“女人就是多心!本王宠爱一个女子还要有什么目的?”
秦清不依不饶的紧盯着他,萧璟终于脸色微变:“无论如何,本王保证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秦清低头沉默,看不清面上神色。
那天之后萧璟下了禁令,不再让闲杂人等踏入清园,他也谢绝了和所有官员的应酬在园内专心传授棋艺。秦清竟然于围棋一途天赋甚高,在萧璟的指导下慢慢窥得门径,进步一日千里。表面看来,两人相处甚是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