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刚刚闪过,秦清便随即自嘲,自己一定是太想李瑜了,这城里姓李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随便一个就是李瑜?况且李瑜此刻应该在余杭。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夫人不语,碧荷小声解释:“李公子是小姐的救命恩人,老爷让他借住在府里,准备明年的秋试。后来他说净云寺藏书更多,便搬去那里了。他住在府里的时候,表小姐便同他形影不离的,他去了净云寺,表小姐便……”
史夫人低斥:“碧荷!”碧荷赶紧噤声。史夫人对秦清淡淡道:“家丑不可外扬,就请如夫人不要过问了。”
秦清沉默的点点头。原来又是一个西厢记,富家小姐和救命穷书生的爱情故事……看史夫人的态度,也和崔相国夫人一样,不赞成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吧?可是她不过是一个来做客的自身难保的“如夫人”,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她管不了什么也根本不想去管。
凉亭里一片安静,史夫人并没有和秦清聊天的打算,秦清也没有开口。正妻和小妾从来就是天敌,即使是别人家的小妾,也同样只能得到正妻的鄙夷和敌视。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你是否想做这个小妾,无论你是怎样成为小妾的,在正妻眼里,都只是低贱的代名词。史夫人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可是她的善良和宽容不会给秦清。
秦清始终微笑着,默默的吃完饭,站起来:“我去前厅看看。”史夫人一愣,露出奇异的表情,秦清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是说,去伺候殿下。”
她理解史夫人的想法,她并不强求别人给予尊重,可是她也没有必要留下来承受轻慢,感受屈辱。她只想做点什么,让自己早日离开。
秦清谢绝了史夫人及其丫鬟的陪同,独自一人向客厅走去,此时萧璟等人刚刚用完午膳回到厅中。
史夫人的态度让秦清彻底认清了自己在世人眼中的身份,联想到詹思元的轻蔑和敌意,秦清忽然意识到萧璟对自己非同一般的纵容。他终究与旁人不同,没有世人的偏见和歧视,却有唯才是用的眼光和笑对冷眼的气度,秦清第一次认识到,萧璟所具备的不仅仅是隐忍和野心。
行至客厅的窗边,秦清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片刻之后眼珠一转,学着电视里的样子舔舔手指再在窗纸上轻轻一戳,一个铜钱大的小洞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眼前,探头一望,厅内的景象一览无余。秦清满意的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史夫人端庄贤淑的笑脸,想到她看到这个杰作时生气的样子,嘴角弯起一个淘气的笑容。
一顿午膳在三人天南海北的闲聊中度过,此刻萧璟捧着茶盏,依然没有回归正题的意思,史迁神色如常,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有问必答却绝不多话。秦清心里暗暗点头,知道萧璟也观察得差不多了。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璟缓缓的放下手中茶盏,笑道:“本王少时便闻知史司马才名,来吴当日只得匆匆一面,一直引以为憾。今日终得一晤,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史司马的见识气度令本王折服。”
史迁微微一笑:“殿下过奖了,倒是殿下和传言相去甚远,令下官惊讶。”
萧璟神色不动:“哦,此话怎讲?”
史迁不答反问:“外间皆传言殿下沉迷风月、不问世事,今日殿下却忽然微服到访,纡尊降贵与一个闲置多年的小吏同桌吃饭,把酒谈天,不知所为何事?”
萧璟笑道:“史司马心里早已有数,又何须本王多言?”
前一日宁王府的杀伐之声惊动了半个吴州城,今日一早到得府衙,人人皆在议论此事,然而无一人知道内情,一时间众说纷纭、人心惶惶,宁王于此时前来拉拢于他,还能所为何事?史迁沉默良久,缓缓说道:“下官无意参与党派相争,只求养花弄草,陪伴妻儿,安享余生。”
萧璟对史迁的回答并不意外,闻言不过微微一笑,正待开口,却听詹思元说道:“大丈夫立于世间,便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怎能贪图安逸,甘于平凡?史司马文采出众、武功不凡,若是困于此一隅而终老,岂不遗憾?所谓千里马易得,伯乐难求,如今宁王殿下对你另眼相看,亲自前来相请,正是你大展拳脚的上好时机,思元劝史司马三思而定。”
史迁听他说完,面色平静无波,淡淡答道:“人各有志,先生所言并非史某所求,功名利禄不过尘土,史某从来无意于此,若是史某为名利所动,十余年前便已飞黄腾达,不用等到现在。道不同不相为谋,詹先生大可不必多言。”
詹思元被史迁冷言拒绝,面色微变,拂袖不语。
正如史迁所言,詹思元同史迁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詹思元是这个时代的典型士人,以出人头地为使命,对知遇之人忠心耿耿誓死以报;而史迁却是另类,淡泊名利、心怀天下,不会权势折腰,忠于自己的理想。
两种人说不好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前者流于庸俗却贵在忠诚,后者贵在高尚却失于孤傲。不过秦清来自一个崇尚自我的时代,对她而言,詹思元这种类型只能敬而远之而史迁却更加亲切。
秦清在窗外大大摇头,詹思元劝史迁无异于鸡同鸭讲,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是他却偏偏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他真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身后的谋士?
脑海中一道亮光划过,秦清再次想起齐王的故事,齐王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吗?在他的故事里,更多的是金戈铁马,征战杀戮,毫无疑问他是军队的灵魂;可是在朝中呢?他疏远沈氏得罪冯氏,力排众议铁血手腕最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秦清轻轻摇头,萧宏不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他只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人人皆知詹思元是萧宏的左右手,萧宏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詹思元那么与其说是一个谋士,不如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军师。想到这里秦清心里一动,萧璟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不可能。
萧璟明知道詹思元不擅长玩弄政治、谋算人心,却对他尊重客气,事事与他商量,甚至请他同来史府,为什么呢?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表达他的信任和重视。萧璟为什么要如此用心的笼络一个军师?秦清心里猛然一惊,呼吸不自觉的加重,身体不自觉的向前一倾,额头顿时撞上窗棂,发出一声轻响。
詹思元神色一变,喝道:“谁在哪里?”萧璟轻笑:“还不快进来!清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偷听?”
秦清压下心里的念头,一脸笑容的走进客厅:“妾身只是过来看看殿下有什么需要,见殿下正在谈事情,不敢打扰,于是才在外面等候。”说着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殿下与史司马这么快就谈完了吗,可以回府了?”
萧璟低头看着她无辜的笑脸,唇角一勾:“清想回府了?可是史司马始终不肯答应相助,本王又不愿无功而返,这该如何是好呢?”
萧璟的语气愁苦失落,脸上却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秦清肚子里暗暗腹诽,嘴角扯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转向史迁天真的问道:“先生为何不肯相助殿下啊?”史迁一僵。
官场中事本不该女子过问,可是宁王没有阻止,依礼史迁便该作答;可是秦清的表清就好似问他为何中午是吃饭而不是吃面那么自然随意,面对这如花笑靥,他实在没法把刚才那番义正言辞的话再说一遍。史迁不语,秦清也不催促,安安静静等待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