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时间似乎凝滞了,秦清笑意盈盈的看着史迁,史迁被她盯得有口难言,心里叫苦不迭,可是这情形在旁人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是一出美人计现场。詹思元忍不住皱起眉头:“史司马视功名利禄为尘土,不愿参与朝中党争。”
史迁心里一松,秦清奇怪的看着他:“功名利禄?党争?这是从何说起啊?史先生,您问过殿下请你做什么了么?”史迁淡淡说道:“史某心中有数。”虽然萧璟没有明说,可是此时此地除了请他暂代刺史之职,收拾残局还有何事?
秦清点点头:“以先生之智,自然立刻可以猜到,无须殿下明言。不过您是否也知道梁皓是为何被捕呢?”秦清不去看史迁,自顾说道:“梁皓父子强占民田民屋,掳掠民女,陷害良民,私设刑囚;收受贿赂,收买官员,贪污朝廷赈灾款项——证据确凿。”她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史迁神色,见他并无惊讶之色,心里有数,微微提高声音:“于民,他们是恶吏;于国,他们是蛀虫!梁皓党羽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殿下上门请求先生乃是为民请命,与功名利禄何干,与党争何干?!”
史迁仍旧不语,秦清冷笑:“观先生面色对梁皓党羽的恶行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为求自保而装聋作哑,先生以为自己这是洁身自好么?作壁上观是另一种同流合污!甚至比同流合污更加伪善,更让人寒心!看来殿下和妾身都错看了先生,殿下一直夸赞先生不畏权贵、刚直不阿,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畏首畏尾的懦夫!”
史迁面色一变,片刻之后淡淡说道:“你不用使激将法。”
秦清嗤笑一声:“怎么先生认为这是激将么?妾身说的句句都是事实!先生定是认为自己胸怀天下,忧国忧民,只是官场黑暗以致无能为力吧?”史迁心里一震,秦清的话正正讲出了他多年的想法。
秦清直直看入他的眼睛:“妾身想问先生一句,你试过么?——在放弃之前,你尝试过去改变么,您为国为民做过什么?”
史迁浑身一震,秦清笑起来:“没有,是吧?您根本没有尝试过!那个胸怀天下,淡漠名利的史迁不过是您的想象,你在想象中品味那种高尚感,它给你带来满足,可是您知道现实中的史迁是什么样子么?自大自负、满口空话,自私自立、麻木不仁,胆小怕事、裹足不前——您现在还觉得我说的“懦夫”二字只是激将么?!”
秦清的话像利剑一般直扎进史迁心里,好像有一道闪电蓦的划过脑海,史迁从未如此清楚的看见过自己心底的黑暗。他惊得呆在当场,回首过去的二十几年,那个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少年哪里去了?那个畅谈时事,横刀立马的史迁哪里去了?希望飞得太高,打击来的太快,理想的手触及刚刚肮脏的现实便忙不迭的收了回来,从此背在身后。自己是不是错了?
回忆的手一点点拨过往昔的岁月,当年两个派系的拉拢还历历在目,金钱美色的引诱玷污了青年高洁的理想,勾心斗角的嘴脸寒了他的心……史迁的思绪渐渐回到眼下,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殿下肃清梁皓党羽,真的是为了吴郡百姓?或者只是又一轮的党派之争?打击冯氏抬高沈氏?”
萧璟一直微笑着看秦清与史迁的交锋,此时突然开口说道:“若是如此,本王何必多次一举前来拜访史司马?”萧璟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坚定:“本王最大的心愿,便是肃清外戚,平息党争——无论是冯氏还是沈氏,都应该从大元朝廷消失。”
史迁一瞬不瞬的看着萧璟,细细研究着他脸上每一个表情,萧璟目光深邃明亮,毫不闪躲的回视他。良久之后史迁缓缓问道:“殿下可是有夺嫡之心?”萧璟微微一笑:“社稷天下,本当能者居之,有何不可?”
萧璟的脸上前所未有的流露出一股狂傲和霸气,史迁内心震荡挣扎,咬牙不语。秦清冷冷说道:“先生是怕受到连累么?仕途自古便是凶险,先生若想保自身万无一失,今后就不要在心心念念什么社稷百姓,平白惹人笑话。”
史迁浑身一震,萧璟看着他:“本王不强求你助我夺嫡,只要你一网打尽梁皓党羽,肃清吴地十三郡的官场,替本王治理封地,政治清明、军纪严明、百姓富足!这你可能做到?”
萧璟的目光仿佛直直看进他的心底,史迁心情激荡,以为永远不能实现的理想突然敲上他的房门,多年的压抑一扫而空,兴奋、豪情、渴望……这些早已遗失的情绪一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缓缓压下心里的战栗,抬眼看着萧璟:“我要立即提审证人。”
萧璟露出一丝微笑:“好。”-----------------------------------------------------------------------------------------
史迁将送三人出去,萧璟说道:“我已派人去提方氏父子,一旦案件开审,他们在吴郡大牢便不再安全,我让他们暂居史府,你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史迁躬身道:“下官绝不会辜负殿下厚望。”萧璟颔首:“不用送了,你回去准备吧。”
萧璟三人走到史府门口,詹思元忍不住问道:“殿下,史迁并未承诺效忠,你真放心将封地交到他手上?”萧璟但笑不语,秦清淡淡说道:“效忠不是挂在嘴上的,他那样的傲骨,背叛绝不是可以容忍的污点。”
詹思元还想说什么,秦清斜他一眼,冷笑道:“不像某些人,虽然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实际上……谁知道呢?”詹思元怒道:“你!”不欲与女子口舌相争,猛的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其实秦清从未怀疑过詹思元对萧璟兄弟的忠心,不过她恼恨他头一日的陷害,一时忍不住便刻薄了两句,看着詹思元气怒的样子,心里稍稍解恨。
萧璟注视着秦清小小的面孔,那秀丽的眉眼间有藏不住的悲愤,他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叹息道:“清,不要再激怒詹先生了。”萧璟的眼神幽黑深邃,闪着不知名的光芒,秦清看着他,神情冷淡:“他打定主意要我的性命,是否激怒他有什么区别?”
萧璟握在她臂上的手一紧:“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心爱的女人。”他的双眸里有两簇小小的火焰跳跃燃烧,可是秦清却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异样,她的心思在别的地方。
萧璟凝视着秦清的丽颜,半晌之后,秦清缓缓开口:“殿下如此重视詹先生,是因为战争将至吗?战场的确是拿回军权的好地方,然而目前天下太平……”萧璟神色微变,秦清冷冷说道:“殿下的国富民安就是挑起战祸与杀戮么?”
秦清一动不动的看着萧璟,萧璟平静的望进她的眼睛:“清,争端一直存在,战祸早已埋下种子,杀戮无可避免,我不过让它提前。将先机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流更少的血。”
秦清有些恍惚,他知道萧璟并没有说错,然而昨夜的梦境还在她的脑海流连不去,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让她的心脏一阵阵紧缩。这个世界让她恐惧,她只想远远的逃开。
萧璟看着她苍白的脸庞,那双清澈美丽的眸子里透着惶惑,让他感到一丝心痛,他轻轻托起她的下颔:“清替我设计抓住了梁皓,又劝服了史迁,想要什么奖赏吗?”
秦清回过神来,看着萧璟的面孔浅浅一笑:“妾身久闻西子湖畔美景如画,向往已久,极欲前往一游,不知殿下可能应允?”萧璟微微一愣,探究的看着她,秦清克制住内心的波澜,与他静静对视。
半晌之后,萧璟一笑:“好,待梁皓案了结,便立即前往。”秦清展颜:“谢殿下。”
萧璟与秦清坐上马车,车轮缓缓滚动,两个女子从史府门旁的角落里走出来,府门的一幕全部落入她们眼中。何窈看着远去的马车,神色复杂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