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清楚的记得,他和秦清已经分开了二个半月,而他来到吴郡已经七十一天。
无论是在史府还是净云寺,白天总是过得很快,他将全部的心思投入在那些书本和资料上,每当秦清的音容笑貌浮上脑海,他就强迫自己更加专注的学习,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多一秒钟努力于学习,她就能少受一秒钟的痛苦。
但是夜晚却总是那么漫长,每当他熄掉油灯躺在床上,往昔的一幕幕就像暴风雨一般疯狂的席卷而来,将他甩上半空再狠狠抛下,强烈的疼痛让他窒息。他无数次想象秦清的处境,每当想到她可能受到的侮辱和折磨,他的整颗心都会战栗。
每一个有月光的夜晚,他会披衣下床,走到窗边。月光之下,有他们数不清的美好回忆,他们曾在月下牵手漫步、喁喁私语,曾在月下相偎相依、互诉衷肠,曾在月下依依惜别、难分难舍……
在这美轮美奂的银白世界中,她曾经扑进他的怀抱放声痛哭,也曾攥着他的衣袖呵呵傻笑;他还清晰的记得她曼妙如梦幻的舞姿,还记得她那一回眸的温柔缱绻——如今月华美丽依旧,可是他的清清,那个精灵一般美好的女孩,正在经受什么样的磨难?
透过飘渺的夜色,他似乎听见她泣血的呼喊,感受她拼命的挣扎。他仿佛看见在另一扇窗前,她正和他一样遥望着明月,她的双眸里盛满了哀伤,她的丽颜布满了泪痕……他在月下心如刀绞,痛入骨髓。
数不清的失眠之夜,李瑜重新坐回桌前,点亮油灯,继续白天未完的攻读,直到疲惫之极才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的睡去。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又是如何入睡,每个清晨他都会准时的醒来,迅速的投入到新的学习当中。
前面的两个月李瑜一直寄居在史府,除了卧室他就呆在书房。史迁的藏书十分丰富,经史子集十有七八,这些都是他急需补充的知识,他每天泡在书海里,像海绵一样拼命的吸收记忆。
对于史迁的指点和收容,李瑜铭感于心,也因为如此,他对史捷和何窈皆以礼相待。最初的一个月里,史捷频频作弄为难于他,他都一笑置之,既不究其原因也不记恨报复,甚至史迁问道也只是替他掩饰。
史捷虽然疏懒顽劣,却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时日一长,知道李瑜心存宽厚忍让自己,也渐渐觉得有些无趣惭愧,逐渐有所收敛。后来史捷被父亲考核的功课难倒,无奈之下觍颜求教于李瑜,李瑜毫无芥蒂的助他过关,之后又一次次指点帮助于他。一段时间下来,史捷终于对李瑜的人品学问心服口服,不时前去书房讨教聊天,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李瑜刚住进史府的几日,何窈常常差画儿而他送去点心茶水,自己只是借口探讨诗词之类偶尔前去,稍作逗留之后便离开。但是她的人虽在闺房,心却哪里能有片刻的安宁?朝思暮想以为永远没有机会再见的心上人,忽然再次出现,并且就在咫尺以外的书房,少女热切的心思如火一般炽热。
大家闺秀的礼仪和羞涩让她裹足不前,命令自己固守闺房,只偶尔去书房看他一眼;可是少女的热恋和相思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叫嚣着想要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想要时时刻刻看着他。何窈的心如同在沸水中煎熬。
善解人意的画儿将这些情形都看在眼里,思前想后之后终于说道:“小姐,你一向喜欢读书,舅老爷府上的藏书远远多于何府,何不趁此机会多去书房走动?”画儿的话点亮了何窈的眼睛,她的心似乎一下子得到了解脱,不需要那么多彷徨犹豫,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天天和李瑜在一起。
对于何窈,李瑜始终相持以礼,何窈每日逗留书房,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全身心的投入在书本里。何窈偶尔跟他探讨诗词文章,他便耐心应对,既不热络也不疏远,至于何窈羞怯的表情和不时投过来的眷恋的目光,他却毫无察觉。
但是这对于何窈来说,却已是极大的幸福。
单恋往往比相爱来的狂热,正是因为想象的存在,远远的遥望心上的那个人,不知道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的理想,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那清俊的容颜,只是那一颦一笑,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带来无限的美好想象,在少女的眼中,那想象中的人是世间最完美的情人,令她痴狂令她渴望。
何况李瑜的确是一个值得去爱的男子,他的俊雅、他的学问、他的风度本就令女子心折,更何况他还有一份罕有的痴情。少女总是被男子的痴情所吸引,梦想自己有一天能得到这份珍贵的爱情,可是如果她们真的得到了,那么“痴情”也已经烟消云散了。可叹的是,痴恋的少女往往看不到这一点,一次又一次的飞蛾扑火,如痴如醉。
何窈觉得这些日子就像最美丽的梦境,每天都可以看到李瑜清俊的脸,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她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下去,李瑜永远不用参加科举,她永远不用回到京城。
何府的人,除了史迁夫妇和何窈主婢,没有人知道李瑜的来历,李瑜也从来不和人谈论自己的经历,这段时间的情形看在众人眼内,包括史捷在内都认为李瑜刻苦攻读是为了金榜题名迎娶何窈,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赞二人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
这一日,史捷又到书房恶补功课准备应付父亲的抽查,一直待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晚,何窈向史捷与李瑜告辞离去,李瑜微微点头致意之后又立即埋首苦读,待何窈走出门,史捷凑过头去对李瑜打趣:“李兄真的这么沉得住气,不去送送窈儿表妹?”
李瑜一愣,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史捷见李瑜一脸茫然,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李兄装的真像,我差点就被你唬住啦。窈儿表妹一步一回头,可不就是等着你呢,你还在这儿磨蹭?”
李瑜正色道:“我和何小姐毫无瓜葛,贤弟不要胡乱取笑。”
史捷一怔,复又笑道:“别装了,这府里谁不知道你俩……嘿嘿……那个,两情相悦啊。你这么拼命攻读,不就是为了明秋金榜题名,好配得起表妹的家世嘛?”
李瑜错愕:“这是从何说起?我一心苦读只为寻回爱妻,与何小姐何干?”
史捷猛的跳起:“什么?你已经成亲?!”随即转为惊怒:“那这是什么?!”说着掏出一张纸来往李瑜面前一摊,李瑜定睛一看,纸上写的竟是一首《月下独酌》,字迹清丽,落款写着李瑜二字。
李瑜心里骤然一痛,中秋之夜秦清戏耍那个酸丁的情形猛的浮上心头,他一把抓起案上的纸:“你从何处得来的?”
史捷反道:“这诗可是你所作?”
李瑜急道:“不是……是,一言难尽,你快告诉我,你从何处得来?!”
史捷怒道:“表妹宝贝一样的藏着,我一时好奇才偷出来看看!你承认这诗是你所做,便是承认这是你赠她的了?你既然已经成亲,为何还要每日与她在书房相会,又写诗相赠?!亏我还……”
史捷话未说完,李瑜已经风一般的冲出书房,史捷在后面大叫:“喂,你回来把话说清楚,你……”李瑜充耳不闻,转眼就已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