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倚栏佳人立,望穿重门,凝眉愁无际。和梦依稀回郎忆,惊起斜卧鸳帐里。
一点相思一点泪,多情无趣,惆怅连衣袂。珠帘结网人未归,不若买酒拼一醉。
司马昭做梦也没有想到何晏会来。
做梦也想不到何晏会半夜像贼一样的溜进来。
而他此时正在做梦,直到老爷的丫鬟叫起来他,他依然以为还在梦里。
“现在几更天了?”司马昭懒懒的问。
“二爷,四更天不到。”
“什么?不到四更天?老爷可从来没有这么早就叫我,又不是行军打仗,真是烦人。”
胖人好睡,司马昭很胖,所以他很能睡。
能睡觉还欠妥当,人人都会睡觉,而司马昭与众不同,在他眼里,睡觉是种嗜好,不是喜欢而是热爱。
司马昭穿着睡衣就摇摇晃晃来见司马懿,未及请安,司马懿就道:“曹爽的手下何晏来了。”
司马昭一激灵,终于醒了。
“他来做甚?是曹爽派来的?”
“大概是,他是夜入我们后花园,被丫鬟婆子们抓到的。现在派你去处置他。”
“为何不让我大哥去?”司马昭又是睡眼朦胧了。
“司马师性格暴躁,肠子太直了没你稳重,还是你去妥当。”
司马昭只好应了,也不换装,直接往后院去了。
一路暗想:何晏啊何晏,好大的胆子敢夜探太傅府,还惊了我的好梦,看我怎么收拾你。
如烟此时的心情又是惊又是恐,小香儿只好不住的安慰。
拆散的鸳鸯却始终藕断丝连,牵肠挂肚。
次日平明,后院里人们议论纷纷,都在谈论昨日抓贼一事。
如烟和小香儿假做惊讶也混在人群里打听。
“那个贼被二爷放了。”
“放了?就是那叫何晏的?”
“是啊,二爷见了他没几句话就把他连夜赶走了。”
“怎么回事啊?怎么我们辛辛苦苦抓到的贼,二爷就这么轻易放了呢?”
“嗨!你不知道。这何晏啊我们老爷认识,据说是曹将军府的,二爷是看在曹将军的面子上才放的他,还申斥了我们一顿,说如此贵客怎么能这么打呢?”
众人都连连摇头,而如烟芳心窃喜。
但何晏终究没有见到如烟,如烟也终究没有见到何晏。
何年何月,何时何地,才可以再次相见,如烟心里在想,何晏是否也在想?
相见不如不见,相见不如思念。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得到了反觉萦然无味,追求才是美好的。
所谓钓胜于鱼。
此刻洛水边上,何晏正在钓鱼。
钓鱼有多种多样的好处,可以使人赏心悦目,学会忍耐力,还能从钓鱼中发现乐趣。
何晏钓鱼,不仅为的是平定不宁的心绪,还有个主要理由:妹妹爱吃鱼。
这个理由似乎有些可笑,可惜事实如此,欲有求于人,自然要送些礼物。
送礼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许多事情难以办到,如果送礼,再难的事情也会变的很简单。
何晏很懂这个道理,妹妹是沛王妃,自己有求于妹妹,而鱼是礼物,所以要钓鱼。
如果何晏妹妹金乡公主知道这是哥哥钓的鱼,一定开心。
于是何晏边想边钓,不觉笑了。
如烟在他心中已不重要,司马氏父子怕是得罪不起,还是自己的前程要紧。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自古就是这样,红颜多薄命。
远处飘来一只大船,船上有人,女人。
“快看那个钓鱼的,怎么穿着红妆带着青簪?”
一群女人笑了。
何晏望了望她们,也笑了。
因为她们都长的好看极了,甚至比何晏在水里的倒影还要美丽。
何晏从小就喜欢穿裙装,傅红粉,行步顾影自怜。
老母尚且不能管教,何况于别人乎?
何晏冲着大船上的女人们笑笑。他知道像这些女人都是秦楼楚馆的。
良家妇女绝不会抛头露面。
众青楼女子一看果然是个男人,并且是比女人还美的小白脸,不觉都一阵赞叹。
要想钓到鱼,必须垂下钓丝,放下钓饵。本来是件你情我愿的事情。
现在船上众女就是鱼,眉目传情是钓丝,何晏就是风月钓叟。
何晏在钓鱼,也在钓大鱼。
抑或船上女人是鱼钩,何晏是鱼?
也不可知。
庄周梦蝶,栩栩然化为蝶也?抑或蝶化庄周?
何晏此刻高兴极了,因为他钓到条大鱼。
钓丝还是垂直的,水波不动。
而岸上和船上,船在动,何晏的目光随着动,船上有个女子秋波流动。
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世上竟有这般女子,流落风尘,越发令人神醉。”何晏心里暗想。
此刻何晏顾不了许多,船终究回远去,于是厚着脸皮大声喊道:“喂!你们是哪个院子的姑娘们?”
众女子大笑,有些笑的很放肆。
其中有个异常泼辣的叫道:“美公子,我们是城北醉春楼的,贱妾望公子移莲步大驾光临,嘻嘻。”
何晏笑着点了点头,依旧坐下钓鱼。
有些人每逢喜事激动难当,有些人喜怒不行于色,而何晏只是心上暗喜,心驰远方,神驰远方。
钓鱼无异就是定心的良药,何晏想的越多,不觉之间钓了很多。
正午,午后。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司马懿不是君子,但依然居无求安。
司马昭也不是君子,然求食必饱,还喜欢睡觉,尤其是午觉。
他还在暗暗埋怨老爹爹为何半夜把他叫醒,还不让睡午觉,大中午的命他和司马师书房院中乘凉。
乘凉本是件惬意的事情,然而放到午后饭后,不仅司马昭难受,就连司马师也觉得这不是来享受,是服从命令。
司马懿命人关上院门,差人们都出去,才对司马昭和司马师道:“昨夜何晏夜探我府,你俩个有什么看法?”
司马师道:“这是曹爽在试探我们,爹爹为何不命人杀了何晏?”
司马懿脸色一沉:“糊涂!何晏你现在敢杀吗?你有兵权吗?你惹的起曹爽吗?”
司马师无言。
司马昭道:“爹,我们就这样的放他回去,他终究会是个死人的,何足挂齿,只是我们大业未成,不知爹爹何时才能诛掉曹爽?”
司马懿默默点头,叹了口气道:“等待,一直等到有机可乘,我们还要继续装模作样的装下去。”
司马昭也叹了口气,三人沉默半晌,司马懿一摆手道:“都去睡吧,这么闲的日子真是难熬。”
如烟此时也和小香儿道:“哎!这日子怎么这么难熬?”
小香儿宽慰道:“姑娘不必去想昨夜的事了,反正何郎也安然无恙,姑娘要是觉得闷的慌,我们去园子里荡秋千吧。”
如烟应道:“好!”
不论秋千架上挂着几株蔓藤,如烟总是看着望月亭,不觉痴了。
小香儿只觉的好笑,“姑娘还是和我一起荡秋千吧,看亭子干啥,他还能回来?”
他自然是不能回来了,不仅现在不能,几天过去,甚至连个信儿也没有。
城北,醉春楼。
醉,酒也;春,色也。醉春楼自然是酒与女人的地方。
何晏穿着雪白的长衫,金丝线绣几朵海棠,行步还是顾影自怜。
醉春楼门口接客的几个侍女,一见到何晏,眼都直了。
何晏微微一笑道:“不知你们这里可有酒?”
着艳红长裙的女子道:“自然有。”
“可有美女?”
艳红长裙的女子笑了,边笑边抛眼儿媚,“我们不像吗?”
何晏又笑,大笑:“像!很像!”
笑罢转身就进了这有酒有美女的楼。
“快看,那天钓鱼的郎君来了!”
一阵骚动,众女都迎了出来,观看这个据说比女子还漂亮的公子。
女人总是嫉妒比自己漂亮的女人,而比自己漂亮的男人就不同了。
何晏在群芳丛中扫了一眼,伊人不在。
一青楼女子此刻推开阁楼的后窗,外面是醉春楼的后院,有很大一株柳树。
柳丝柳叶乱纷纷,正如歌姬的腰,正如心里的思绪。
眉如柳叶,似笑非笑,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秋晴,又在发呆?快些下楼,那日我们船上见的钓鱼的小白脸来了。”
秋晴一愣,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何晏正寻此笑,一笑后神魂颠倒,希翼美人再笑。
青楼女子的笑与别处不同,笑的媚,笑的自然,笑的不着痕迹。
其实很多笑是对客人惯有的笑法,而秋晴不同,她再见到何晏依然是会心的笑。
秋晴淡淡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可何晏,傅粉何郎。”
众人都是轻呼一声,何晏又道:“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秋晴,秋月之秋,阴晴圆缺之晴。”
何晏点头,鱼已上钩,不仅知道了鱼的大小,还知道了是什么鱼。
众姬都识趣的散开,留下何晏与秋晴回房。
秋晴指着屋后的柳树道:“何郎,你看见那株柳树了吗?”
“柳树?嗯,怎么了?”
“曾有个女子吊死在这棵树上,据说芳魂已经化做尘土,就埋在这柳树下。”
何晏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为何要提此事?”
秋晴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只觉的闷的慌,不吐不快,那个女人已死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