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宫里,梳洗一番,换了干净衣服,太医们早已候在在哪儿,看了脉,开些驱寒的药便无事。茗韵歪在榻上,随手拿了本诗词读起来,这个时代虽不及唐诗宋词成就显著,但不乏上乘佳作,本就酷爱诗词的茗韵,不自觉就看呆了。
门口站着六皇子,不忍打扰她,便安静站在那儿凝视她。坐在榻上的女子,简单的雪白长衣,发上除了一只碧玉簪,再无其他头饰,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书卷,极认真的看,一时蹙眉,一时浅笑,一时又摇头叹息,一时了悟的点点头,四下里寂静幽冷,唯有雨落之声,自身后隐约而来,室外昏暗的天光顺着精巧的镂空窗花,丝丝缕缕地挤进来,或浓或淡,犹如淡淡的水渍,在铺着如雪般狐皮的坐塌上晕染开来,站在门口的盛光之中,陆雪铭忽然觉得那娴静看书的女子,如同黑夜里盛开的纯白昙花。
大约是察觉到那丝奇异的注视,茗韵下意识抬头望向门外,忽暗忽明,闪烁不定的光线中,依旧一丝月白长袍的六皇子,挂着永恒不变的一丝淡笑,漆黑的眸子,带着细雨滋润过的柔腻气息,定定的望着她。
因为想林凡带来的慌乱,已在方才看书时强自压了回去,茗韵举目四望,才发现一排六扇格的窗子都关着,只觉心口闷闷的,便向静静望着她的陆雪铭展颜一笑道:“雪铭,帮忙将窗子打开。”陆雪铭也不说话,也不恼她使唤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风雨交加的寒气,混着泥土的味道,蓦然扑来,茗韵冻得浑身一个哆嗦,双手不自禁放在唇边呵气取暖,其实,并不是太冷,只是这个身体似乎特别惧寒。忽而,双手被一个不大却浑厚的力道扯了过去,包裹在一片温暖之中。抬起头,陆雪铭坐在旁边,依旧含笑望着她,淡如清茶,飘逸若菊,握着她的双手十指,白皙而修长。
茗韵不自觉向他靠了靠,眼光却游离在窗外,略显微弱的灰白色天光中。顿了会儿,茗韵带着一丝迷茫悠悠开口:“雪铭,阳光是怎样的味道?”“恩?”陆雪铭挑了下眉毛,道:“傻丫头,阳光不是每天都有吗?”“那是他们的,我,从未拥有过。”她索性将头靠在他肩头,清新的梅香从他的衣袍里氤氲进鼻孔,让她越发的慵懒,美丽的睫毛上下煽动几下,便微微瞌上了。如此寂寞灼伤的话,她竟然讲的平淡如水,陆雪铭不禁蹙起英挺浓黑的剑眉,松出一只手,轻轻扶上她的脸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声感受掌下肌肤的光滑细嫩,似是父皇刚赏下来的锦缎,五指微微滑动,仿佛侵润在水中,那手突然不再是他的手,化作了一条鱼……猛的一惊,陆雪铭触电般收回手,低唤:“韵儿?”半晌不见答话,像是睡着了,便小心将她放下半躺在榻上,随手拿过榻边的貂皮披风盖在她身上。
陆雪铭起身待走,站了半天,却终究舍不得,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复又坐下,端详着那张姿容绝世的花颜,绾发的簪子松了,发髻散乱的拥在脸侧,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眼角描了朵亮白色的罂粟花,细看时,闪动着奢靡的光泽,与黑亮的乌发相映,竟是说不出的妩媚。缓缓低下头,离她很近的时候,那双凤眸终于启开,半是迷离,半是娇媚,无意识的看着他。食指点上那朵妖异的罂粟花,陆雪铭的笑里掺杂进一丝苦涩:“你在勾引我?”茗韵侧了侧头,原本就松了的簪子掉落在地,折为三段。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搭在陆雪铭的手臂上。她痴痴的娇笑两声道:“来这里,可没人逼你。”“是。”陆雪铭一贯的笑着,手在滑如丝绸的发丝里穿梭,缓缓托起她的头,双唇覆上去,在她甜嫩的唇瓣上温柔辗转,小心翼翼。
“郡主,该喝药了。”渐渐有些纠缠不清的时候,门外响起宫女恭敬的声音。秀眉蹙了蹙,茗韵不耐道:“端下去,我不想喝。”“这……”门外的人为难起来,陆雪铭见状便放下她的手,起身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两个精致的雕花碗。“不喝!”茗韵见状立马黑了脸。陆雪铭放下盘子,端起药好笑地将她拉入怀里,柔声哄到:“乖,受了风寒就不好了,那个药可比这个苦。”药碗一直放在她嘴边,一副坚持到底的样子。她抬起头仰望着他,琉璃色的瞳孔里光彩闪动,他只温和的笑着,满眼鼓励。半天,似是下定决心,也不用汤匙,茗韵就着他的手将药一饮而尽,随即龇牙咧嘴的吐气。陆雪铭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一瞬间,笑得有些失神,忙放下药碗,端起蜜糖水给她,茗韵又就手狠狠喝了几大口,才好些。
“四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到。”碗还未放下,随着太监一声尖锐的高呼,三个男子已先后走了进来,见六皇子在便彼此行了礼。四皇子在前,九皇子与十皇子并肩跟在后面。这十皇子与四皇子是一母所生,四皇子是养在皇贵妃身边,十皇子跟着生母云嫔。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天青色的玉冠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让湖泊般的面容,看起来神采飞扬。
“怎么回事,刚走一会儿就闹出这么大事儿来。”九皇子有些不悦的问,走到榻边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又道:“脸色还是很差,这会子感觉如何?”茗韵淡淡的笑了笑道:“没事,已经吃过药了。”四皇子与十皇子各自坐下,四皇子看着六皇子手中的碗,阴沉着脸,若有所思。十皇子静静的待九皇子说完,才不冷不淡道:“皇姐药多注意身子才是。”眼光却漫无目的在窗外的雨雾中游离,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在做梦。
看着宫女们奉了茶出去,茗韵才笑道:“多谢皇弟挂心。”复又看着九皇子问:“你们几位打哪儿来?”九皇子抿口茶道:“刚给母妃请过安,碰上四哥和十弟从云嫔那儿过来,听说你又落水了,便一道来看看。”说道后面,不由得面带怒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茗韵无辜的耸耸肩,又指指陆雪铭手中的蜜糖水,陆雪铭会意递过去,茗韵却并不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便命人拿下去。“雪铭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没怎么见你。”茗韵见无话可说,便向离她最近的陆雪铭笑问。本是无心一句话,陆雪铭却是一愣,随即脸上浮起窘迫之色,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淡然温和的笑:“没什么。”一直看着他的茗韵却是将他一闪而过的异样收入眼中,见他不肯说,便询问的看着九皇子。却是一直不说话的四皇子回道:“父皇已恩准六弟出宫居住,府邸正在修建。”“哦?”茗韵无意识的看向陆雪铭,眼神带着淡淡的质疑,他只微笑着不说话。“六弟届时将迎娶吏部侍郎的女儿为侧妃,可谓双喜临门。”陆雪尘冷冷道,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是凌厉的盯着茗韵。
“不过是侧妃……”陆雪铭语气平淡的说着,仿佛一湖幽碧的静水。然而,一丝暧mei的意味,却如潜藏的,纠结的水草,暗示着心动的鱼儿靠近。陆雪尘端起茶来轻抿,借以掩藏嘴角讥诮嘲讽的冷笑。茗韵只是漠然的看着案上流金的香炉,上面若有似无的袅袅青烟,萦萦绕绕似乎都钻进她那双,琉璃般剔透晶莹的瞳孔,深而静,飘渺的仿佛不曾存在过。过了片刻,她忽然扯起嘴角微微笑了,妖艳而狠毒,那瞳孔里也泛起一些异样的光泽,宛如黑暗中蛰伏的蝴蝶,蓦然闪动翅翼,冰冷却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