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蓝把自己的催眠大法教给众人后,也不看他们被心理暗示后的结果,转着酸痛的手腕离开了大叶柳林。
到院子里的时候,恰好碰见上来送油米的外门弟子。这弟子向她看了又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蓝奇怪,问他道:“师弟,你有什么事么?”
那人听见江蓝问他话,居然脸红了:“我,我其实是想告诉师姐,连师兄被罚站在集英殿门口,师姐你要不去看看他吧。”说完,逃似的跑了。
江蓝愕然。
春丫听说连岳被罚了,非要一起去看看。江蓝望着方燕儿的目光,无奈想反正都长了只尾巴了,不差多一条。
她们看见连岳的时候,连岳正在打旁叠起的两只水缸上努力保持平衡。听见有人叫他,他就抬起了头,然后轰隆一声头朝下跌在地上,两只脚还高翘着。
几个人看见他狗吃屎的姿势,都使劲抿嘴忍住笑意。
连岳一折腰翻了个跟斗站起来,沉着脸说:“吃饱了没事做来看表演啊!”
江蓝听见不高兴了:“别因为自己不高兴就随意迁怒别人!谁乐意来看你表演啊,你瞧你这拙劣的样子,没天桥耍把式的一个零头好看。”
这两人自从在白鹭山打过照面,就一直犯冲,谁也不给谁好脸色。
春丫拽拽江蓝袖子,意思你们这怎么说话呢,明明她们说好了来与连岳和解的。江蓝想想也是,自己何必这么大火气,若换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出洋相,指不定要恼火成什么样呢。耳里又听见连岳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道:“迁怒?还不知道谁被谁迁怒呢。”
江蓝望着把缸又叠起来,正尝试着往上爬的连岳问道:“你什么意思?”
连岳弓着腿站上去,伸出手臂尽力保持平衡,听见江蓝说话,撇了她一眼,感觉脚下一阵晃荡,索性一跃而下几步走到了来人面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练把式嘛?就因为我在不合宜的时间站在掌门书房门口,听见掌门和你师父争吵……”一天下来,连岳对白鹭山的观感彻底被颠覆了,萧易水也从刚开始的师父变成了掌门。
“哦,所以?”
“所以?所以我听见了他们说什么过山风什么霉之类的,所以我就站在你面前了!”连岳学江蓝的语气说完,就不再看她。心里气闷之极,自己幻想多少年的可爱表妹结果是个把自己耍的团团转的小骗子,偏偏自己每次遇见她都狼狈之极。这脑袋怎么就没想起来,那次在酒楼就遇见过她。想到为她偷偷去爬江府的墙,然后回府被父亲鞭笞,真觉得不值!
“你是说——掌门师伯和我师父——为那条蛇吵架?”江蓝一句一顿,生怕连岳会意错了。
“是!为那条蛇吵架!为那条蛇没事干嘛去咬人,咬谁不好偏要咬你而吵架!”连岳无奈接腔,心想这个人是假聪明还是真糊涂,这话都听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我迁怒她,我被师父殃及池鱼无故迁怒都不明白……
江蓝不顾连岳怒视着自己,皱着眉头走到旁边台阶上坐下,思来想去不理解师父为什么和师伯争执。
“岳弟!”转角走来一个人,高瘦身材,便是连岳的堂兄连泰,连泰看见连岳站在江蓝对面抱胸望着她,听见自己唤他头也不抬,心里气不过,身份身份,就因为他是侯爷世子就永远压自己一头,明明自己才是连家长房长子!语气便带了冷意:“师父让我来看看你认真反省没有!亏得我帮你说了一箩筐好话,原来你根本就不需要!”说完,甩袖就走了。
江蓝望着他们兄弟两个,插不上话。转头一看,那个娃娃脸的徐明也跑过了过来,倒没理这有站有立的几个人,直跑到大缸那,看了几眼才回头对连岳道:“你何必这样,连泰见你不搭理他,只会更气你。这萧老头敢这样捉弄你,我回头去跟姑父说!”说完,看见江蓝一直盯住他,便朝她点头露齿一笑。
“行了,别多事了。父亲只会认为是你袒护我。再说了,这又算不得什么,你快回去歇歇吧,你今天一来,连泰若知道了,明天肯定还叫你担上山的水。”
徐明知道他说的是事情,无奈瘪嘴说那我回了。
江蓝望着依旧直直站在自己面前的连岳,笑呵呵说:“难怪掌门师伯头天就给你下马威,原来早看出你是个纸老虎,人缘大大地不妙!”
连岳冷冷看着她嘲笑自己,懒得回嘴,挑了一天水,又在这大缸上爬上爬下,双腿早僵了,挪动两步走到江蓝旁边坐下,望着面前人晶亮的眼眸,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老实说,看见我出丑,你就这么开心?”
江蓝换了个姿势,托着下巴面向他:“老实说,说一点不开心是假的!但如果说没一点歉疚也是假的!”说完,放下手叹息道:“其实前两天刚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给你说句对不起,不过我看你好像并不在乎,还送那个如意来气我,我就想算了。”
春丫听见,赶紧帮腔说正是正是。
连岳脸色这才缓和一些:“我送如意是气你吗?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赏到你手里的东西平白无故流落在外面,要是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给利用了,再后悔就迟了。”
连岳见江蓝张嘴想反驳,冷笑说:“你当我不知你那点心思,不就得意你用了假名?可你想过没有,假名也是有人作保的啊。只要追查到保人,再顺藤摸瓜,就到我头上了。难道你就没想过,官府在查到你之前就会先找到我?”
江蓝寻思一会,还真是这么回事:“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她抿着嘴望着连岳:“还有上次东市的事。”
连岳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知道就好,别分不清好坏人。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江蓝低头忏悔,连岳说的对,她还真是小瞧了周遭的人。
“我好像听说这里是师弟受罚的地方,不过,看上去像是我走错了。”
江蓝等人循声望去,看见赵停云面色淡淡地走过来。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来回转换。
“大师兄!”几人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大师兄,我表弟刚才摔了好几个跟头,才坐下没喘几口气。”江蓝赶忙分辨,不理耳边连岳怒气冲冲反问说谁是你表弟?
赵停云看见江蓝急急反驳,微微放晴脸色说道:“行了,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转身对连岳说:“你坐下罢!”
连岳愣了一下,便坐了下去。
赵停云双手扶膝,在台阶上坐定,向春丫和方燕儿招手道:“两位师妹,请坐下说话吧。”言行之间,一派自然。
“师弟,你进山也有几日了,有何感想?”
连岳听了,皱着眉头问说:“师兄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好,师弟快言快语,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这几天天天挑几百担水上下山,每天回去都是满脚起泡,我都看在眼里。近日师父心情不好,又被你撞见他和师叔争执,他老人家面子过不去,才会叫你来这里受罚。其实这也是他老人家一片苦心,你刚入门师父他就对我说担心你世家出身,无法在武道一途上走的太远,故尔特意不许徐师弟和你一组。”赵停云看向神色狐疑的连岳,又道:“他还对我说过,与其让你以后半途而废,还不如一开始就磨砺你。师弟,你莫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你不要以为我是来为师父说项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他老人家,然后白白荒废了你自己。我看的出,师弟是好武之人,否则你也不会平白得来一身好底子。”
连岳点点头,再望向大师兄时,眼中已是一片坚定:“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说完,便站起来,向大缸走去,一提气纵身而上。身形微晃,然后慢慢稳住。赵停云走过去,指点他怎么找平衡点,连岳听了连连点头。按他话作来,果然稳当许多。
赵停云回到江蓝坐着的地方,向她微笑说:“别心疼你表兄了,玉不琢不成器,没有苦哪来的甜?”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我表兄,我就不能是他表姐呢。”江蓝显然对年纪这个问题更加敏感。
赵停云听了,一笑说:“你八岁上山,至今在山中待了六个年头,是也不是?”
“对呀!”
“那就是了,我问过岳师弟,知道他比你年长两岁。你如何做得人家表姐?”
江蓝没想到他打听的如此清楚,只好说我原以为自己比他大呢。转头看看俊朗高瘦的连岳,心知这话听上去没什么说服力。口里叹道:“唉,有个哥哥也好。我以前可想有兄长呢,最好是像乔峰那样的。”说完,自己就笑了,太不现实,连岳这么尖锐冷硬的家伙能变成杀身成仁的乔峰?
“这乔峰是什么人?”赵停云疑惑。
“这说来话长了……”江蓝声音未落,旁边两个丫头就拢靠过来,春丫听多了故事,早就上了瘾,一听江蓝的语气就明白怎么回事,推着她说:“大师姐,讲嘛,讲嘛。”
“好,那我就说说以前奶娘跟我讲的乔峰的故事!”江蓝每次都把故事的出处推到莫须有之人的身上,除了春丫,其他人倒也不知道。春丫问她何处听来的,她就说书上看的。
江蓝把原本汉辽之争的背景换成了梁与北燕,然后拣书中重要的地方说了,几个人听的悠然神往,随着乔峰的遭遇惊服赞叹。江蓝说完,咂嘴评论道:“这故事里的几个人物,我最喜爱的就是乔峰。可惜他一生命运多舛,夹在两族壁缝中左右为难。也许,悍然赴死是他最好的结局。不然,这样尴尬的身份与他的英雄胸襟一碰撞,又会产生一个怎样的妥协而中庸的凡人!”
“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这该是何等的气概!”,“若你是他,该当如何?”赵停云问她道。
“不知道,于大,我觉得应该顺应时代变迁,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凌弱必会捱打。可是,就内心而言,放弃一个人的家乡,放弃与自己曾经牵连的所有,太难太难……”江蓝答完,反问连岳:“那你呢?”
赵停云沉默一会,才答说:“我不是乔峰!我不会纠结身世,如果我决定要往哪里走了,我就会一直走下去!”他抬头看着远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如果有一天,我也面临外族的入侵,那只有两条路:死,和活!”说毕,向江蓝一笑:“对不起,吓到师妹了。不过我始终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江蓝点头,她心里也常常会认同这样的想法,况乎赵停云这个时代的人呢。
这个下午,四个人就这样,伴着一个看不见的人物命运思潮起伏。不远处努力维持平衡的连岳,在夕阳下像一纸剪影,站的笔直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