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小雪下过,天气立刻晴了。下面的路便好走许多,因为有马,所以尽管被雨雪天耽搁了一两日,他们还是按预期到达了信京。
“大师兄,去我家稍坐,我先送表妹回府,免得我姑父惦记。”
连泰听见,也淡淡开口道:“不知大师兄是否肯赏光去国公府做客。”连泰与连岳是一宗同祖,两人的曾祖父连莽曾经被御封镇国公,袭三代。连泰生的不巧,刚好赶上这称号化作门楼上的金字青烟,可观不可用。
连岳勒马停在永定门的岔路口,示意是剑带赵停云去安泰候府。江蓝不知道连岳此举是什么意思,看看他又看看赵停云,最终还是没开口请大师兄去江府。在她心中,江府既不像她的家,也更轮不到她做主。她可不想前脚带朋友进去,后脚朋友被难堪的气走。
赵停云抱拳就要奔向北面的和安门,连岳跳下马一拽缰绳道:“大师兄,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师弟!我连岳为人当真如此不堪?以致大师兄途径寒舍,连进去喝杯茶都不肯!”
“师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看,今天都十五了,我再不走……”
赵停云没说完,连岳就打断了他:“十五又怎么,以这匹马的脚力,到巴郡十日绰绰有余。到我府中盘桓两天!”说毕,拍拍也下了马的赵停云肩膀:“放心吧大师兄,耽误不了你!”转头对是剑道:“还不来给大师兄牵马引路!”
江蓝与大家话别,看着赵停云无奈跟着是剑走了,转身问:“连岳,你干嘛要送我回去?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连岳看了她一眼,没理她。总不能对她说,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会让别人觉得你在江府没有地位吧。
其实这是连岳多心了,因为他自己知晓江蓝的处境,所以觉得别人也会这样想。
“不送我进去?”江蓝、春丫与连岳在大将军府前面站住,
连岳望着不远处朱红的门,硕大的题字刺的他有些不舒服。不知怎么,想起了偷偷来爬墙的事。本来都快要到内院了,结果被江明道抓到。江明道这人……,他看了无数次,始终不能把他与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对应起……
“你自己回去吧,今天我就不去了。大师兄在侯府等我呢,改日我再来。”连岳说完,拨转马头走了。
江蓝与春丫走到将军府门前,等门房拉稳了马,便踩着石墩跳下来。
穿过前院,沿着抄手游廊进得二门,看见李氏母女正站在门口。
“蓝儿,你可回来了,你父亲前天还叨叨说眼见都快到除尘日了,你如何还不回来。”李氏笑容满面的迎过来。旁边的江情也微笑道了声妹妹一路辛苦。
江蓝点点头,客气地与她们寒暄了两句,眼神扫了一圈,未看见江明道与江系云父子。
李氏见她神色,叹息说:“你父亲在书房奉旨思过,过了明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江蓝有些愕然:“奉旨思过?”
“近些日子有文臣请示皇上,说利州一带边疆既宁,何不撤出一部分军力。父亲听闻后上了一篇表阵,皇上看后震怒,说父亲只关心军力,不通晓民生百事,便罚了父亲。”江情将这两日朝中风云娓娓道来。
关于这次裁撤利州衡州的驻军,朝廷闹成一片。文官们认为是时候让百姓喘口气,修养生息了,而江明道为首的一小部分人则坚持天下不能一统,边疆则永无安宁。最终皇帝还是被文臣说动,认为但凡一代明君,可不兴武功但必须国治昌隆。这其实也是他自己的一点私心。从他幼年有记忆起,先帝临朝时,三国国势就未变过。三国之中,南人最懂经营治家,因此梁国较为富庶;齐国则是民风彪悍,军力强横;至于北方燕部,大部分领地都是茫茫草原,在齐梁之人的眼里,燕人与化外之民无异。
江蓝兴趣缺缺地听了,哦一声不再吱声。走进房间,用滚水净了脸,觉得浑身舒坦。听见李氏遣人来叫她去小厅用饭,她便把刚散下的头发简单拢起,提脚过去。
桌上除了李氏母女、江系云外,还有位明艳少女。
江蓝准备跨过门槛的脚微微顿了一下,春丫会意,转头瞧了一下她随意扎起的发。在她腰后推了她一把,悄声说:“是司农寺宁少卿家的!”
这少女就是她们溜出府前遇见的那位,似乎与江系云兄妹关系不错。
江蓝未料到春丫会推她这一下,脚步便有些踉跄。
“不知白鹭山是怎么教导弟子的?学了几日武功,走路反不稳了。”江系云将春丫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内,不斥责春丫,反教训起了江蓝。
江蓝正待发作,听见旁边那位少女惊讶道:“是你?不是泰哥哥的表弟么……”说完,转头望连泰。
连泰尴尬一笑,江蓝抢过话茬解释说:“让您见笑,我在山上野惯了。小姐的眼睛可真尖,一下把我认了出来,我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像呢。”
宁玉莲大大的杏眼盛满笑意,望着面前与自己年纪仿佛的小姑娘,原来这就是江府很少出现的二小姐,连候的外甥女。
江蓝换了件桃红掐花小袄,未束紧的发落了几撮,加上她一笑时露出的虎牙,反衬出她俏丽可亲的一面。便是不大喜欢她的江系云,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席间谈起江明道缺席一事,宁玉莲愧疚地低了头,江系云安慰她道:“宁大人也是坚持己见,与家父执意反对撤军是一样的道理,你就莫管这些了。”
江情夹菜到她碗中,附和说正是如此,那些大男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烦心好了。今天难得你过来,我妹妹又回来了,不如晚上我们抵足畅谈。说毕,看着江蓝。
“好!”江蓝喝了口参汤,放下碗筷说:“只要不是吟诗作画,一切好说!”
江系云看见江情与宁玉莲高兴的样子大摇其头,和江蓝秉烛夜谈?能谈出什么东西?逃家还是叛逆?不过看在玉莲的面上,今天就放她们一马。
江蓝吃罢饭准备回去梳洗一番,江情不敢再替她拿主意,微笑答应说那我在怡情园等你。宁玉莲却笑嘻嘻拖住江蓝手臂说一起去怡情园岂不更热闹。我今日也不回去了,咱们关起门闹将一夜也没人知道。
敢情这位是在家中做久了闺秀,来此放松喘口气的。
江蓝见江情担心的望着自己,好似她下一刻就会翻脸摔下宁玉莲攀在身上的玉手一般。失笑说那走罢!果然见江情身边的大丫头秋云舒了一口气。
江蓝边坐在圆凳上,一边泡脚,一边让秋云给自己梳头。这一头浓密油亮的长发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摸在手上,绸缎也似,既滑且沉。
秋云一下一下梳着,听江蓝说起白鹭山的种种趣事。
春天万物复苏,到处是鸟雀野狐,到了三四月映山红映的溪水都成一片锦簇;夏天则是漫山果实,人与雀儿争着抢着都想吃最甜的果子;到了秋天,猴妈妈会带着初生的小猴到处觅食,采蜂蜜甜果酿猴儿酒,比人制的酒还要甘洌美味……还有冬日围猎,雪中赛马……江蓝声情并茂地描述起他们在山中的趣事,听得宁玉莲等人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