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一月的春雨,终于在比试这天停顿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江蓝居然走到了上次和赵停云避雨的草棚。她闭目仰躺在草垛上,呼吸之间,呵出片片白气。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往往会忍不住回忆,江蓝也不例外。想起很多年前与名校保送名额的擦肩——她一直以为那是将改变她终身命运的楔点,但显然,它还不算。还有寿终正寝的那场恋爱……她的爱情与大部分年轻人的“无疾而终”不同,那是真正老死的。至少她自己这样坚持认为。
一场缺少勇敢的感情,就不能称之为真爱。
再俊逸高大的男人,没有坚定宽阔的胸怀,就不能算伟岸。
……
江蓝胡思乱想着,突然看见了赵停云的身影。
“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停云用眼神询问她,是否可以进亭子,得到许可后便走进来学着江蓝一样,倚在草堆上:“我在前山找了一圈,若你不想去又不愿被人看见,定会找一处僻静且不会淋雨的地方。想来想去,多半是此地。”
江蓝听赵停云说完,眯眼看了看天空,头顶四周都是阴阴一层积雨云,厚厚地压在半空:“唔,我去前山看了一会,天气冷,不想坐在那里吹风……”她转头望向赵停云:“所以,就走了。”
赵停云点头,没有戳穿她的谎言:“是呀,确是没甚意思。反正一个形式而已。”她贵为县主,又哪里需要以此为生?闲来无事舞刀弄枪?此一时彼一时,她已非被江府遗忘的小丫头了。
“不过你的暗器已有了几分气候,若是趁敌不备,会有奇效。”
江蓝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石头打在前面碗口粗的树干上,震起簌簌声响。
“已到了瓶颈,难有突破……”
一滴雨露从草棚的檐上落下来,被微风拂过,划了一道微微的弧线,珍珠般在人眼前闪过一刹光芒,跌碎一地流光。
赵停云侧过身体,望了江蓝一会,半晌道:“那本书,师叔怎么说?”
“什么都没告诉我!”江蓝转过头,神秘地道:“不过师父神色很凝重,叮嘱我不可对别人提起此事。还问我说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哦?”
“我说是在山洞里拾来的,师父刚开始还不相信。”江蓝想起书上有一朵小小的墨色梅花:“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东西?如果很重要的话,怎么会在狐狸窝里。肯定是谁恶作剧!”
赵停云笑说那谁知道,和江蓝又闲谈了几句,忽然道:“你把佩剑送了岳师弟,我便赠你一对鸳鸯匕首如何?”见江蓝抬头看他,笑说:“你总不能没有东西防身。暗器飞镖,只有突袭才有功效。”
说完,从怀中掏出匕首。
不知是何材质所制的剑鞘,竟是微微泛蓝,在光线下深浅变换,剑鞘口点缀了一颗菱形宝石,整把匕首显得珍异非常。江蓝一见便喜欢上了,只是想起它的名字,有些疑惑。
“明明是一把呀?”
赵停云的瞳仁里,清晰的映着江蓝的倒影:“你看!”
他右手拔出匕首后,左手食指一按剑鞘那颗宝石,噌一声跳出半尺寒光冷刃。匕首在赵停云的双手溜溜转了两圈后,被他握住。
江蓝看见赵停云将匕首递过来,犹豫了一下,接过赏玩起来。
为了使剑鞘幻作匕首后能趁手使用,此匕制作的只有平常一半厚薄。剑鞘内一半被藏锋所占,只有仄仄一条隙缝,堪堪容下右匕。双匕在靠近刃口的地方开了一个勾刺,可以准确架住刀剑。勾刺与护手之间,刻出一道血槽。匕身前薄后宽,线条流畅。
江蓝比划了两招,才发现自己不能如赵停云那般,双手齐动。
“多加练习就好。”
话虽如此,但方才赵停云左手使出的巧劲,便是用右手也有难度。
“不对,再怎么练习也不可能像你的左手那样灵活。”江蓝猜测道:“难道,师兄你是左撇子?”
赵停云听闻,意外的挑眉。他这个秘密,连师父都不知道,今天不过在她面前把玩了下匕首,就被她看出了。
“是!你说对了!”
其实江蓝也不过是随便说说,听见他承认,才真正惊讶了。这么说,他要是换了左手使剑,又会怎样?
“师妹,这个秘密本来是天知地知,现在多了一个你,不可说破!”赵停云强调。
江蓝不太自然地笑着,点了点头。她老是这样,干嘛非要戳破别人的伪装呢。
就好比以前她刚上班,有次签收了一堆贺卡,镂空的图里全是RMB夹在里面。大家都说现在贺卡好逼真呀。偏她要寻根究底,仔细一看,大惊小怪说哎呀不是假币全是真的哎!然后说完,看见大家了然的目光就后悔了。
有时候识破假象,并不代表你聪明。
赵停云不知道江蓝心中所想,见刚才还满面兴奋惊异的人,一下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也不看匕首了,讪讪地递给自己说:“大师兄,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而且,我用不了双手武器!”
“怎么一下变笨了?”赵停云接过匕首笑她说:“你可以只用右手那把。”
江蓝摇摇头:“连岳说他铸剑后会把剑给我,我用他那把剑也是一样。”
“什么意思?”赵停云眉头皱起来,伸手扳过江蓝,让她面向自己。
江蓝的左臂被赵停云捉住,她使劲想抽回来,无奈力不如人。从未见过赵停云强势的一面,心里有些不安:“大师兄……”
“这把匕首再珍贵,抵的过你在剑庐里流了三日的汗水?在你来看,青虹都是柄凡物,怎么这一会,只是辍了颗云母,巧用了一道机潢,就令你无法接受了?”
江蓝听他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怎么一样,青虹我又用不到。正好连岳又缺。再说,连岳是我兄长,我送他东西,原本就没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发小下去。好东西她自然喜欢,可是更怕担了人情。大师兄的东西,她可不敢要。
看来,她是太久没在山上搜刮搜刮了,大家居然思念她到了上门送宝的地步!
“什么?”赵停云见她含糊嘀咕,却听不真。见江蓝摇头,他沉吟道:“你与连岳是表兄妹,所以你赠受他的东西,便成了理所当然。我作为大师兄,送你一件玩物,却是不能轻收?”
“我没有那个意思……”江蓝撅嘴。
“那是怎地?那你当初,为何送我黑云?”赵停云盯住她,看她瞪眼皱眉,撅嘴鼓腮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自己,眼中就有了笑意。
“啊呀——你怎么还提那件事!”江蓝大出一口气,用力搡开赵停云一直抓住她的手,赵停云任由她推开,只笑等着她说下去:“我都说了,那是意外——我迫不得已,逼上梁山了——要是有一点点其他的办法,我也不会,不会想打劫你呀——”她说完,望了一眼赵停云,咕哝说:“真是,给你赔礼了,现在反来揪住我这个说事!”
江蓝自己还不知,一旦她窘迫难堪,为自己分辨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拖长强调,听上去犹如撒娇一般。
“不管是为什么,你却是当着师父和众师弟的面,送我的黑云。这是人尽皆知的,至于你的理由,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却这么想把这匕首送我,找台阶让你收回去都不肯。”江蓝一伸手:“哪!拿来吧!总之是不要白不要,既然如此,我还客气什么!”
赵停云见她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带了噌意,呵呵低笑,拉住她伸来的手,却并不把鸳鸯匕给她:“好了好了,我只不过顺便说说,怎么生气了。”
“谁说生气了!”江蓝被握住的掌心沁出了汗,不知是否因为赵停云的体温。
“没有便没有!”赵停云暗暗摇头,像哄小孩子一般。拇指滑过江蓝柔软的掌心,握住四指指尖,将右手的匕首轻轻置于其上。见她握了匕首,离开自己的手掌,无奈叹息道:“蓝儿—……”
江蓝脑子有些乱,低头摆弄匕首,没有注意他唤自己的用名。
“我与你不同,我从不收人东西,也从不轻易将自己的物什赠人。”
江蓝听完这句,眨眼望他,还是一副懵懂疑惑的神情。
“我也没想过,一别师门三年,再回来的时候,我会倾心于一个……古灵精怪,偏又愚笨懵懂的小丫头!”
“丫……丫头!你说谁是小,小丫头!”江蓝结结巴巴起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回事。
赵停云看她一眼,慢吞吞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曾经,她鼓足勇气向某个人表白了,可是他不知珍惜,最后把这个傻乎乎一直沉浸在恋爱氛围中的笨蛋,用一种最嘲讽最冷漠的方式,让她自己——当初那个火热投入的人,悄悄自动转身离开了。
后来她一直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时光再倒流回我的青春年华,我一定要等到那个向我表白的人。
爱情是一种战争,谁投入的多,谁失败的机会就越大。要用最小的投资,获得最大的幸福与收获,第一件事,应该就叫做——以逸待劳!
可是,面前这个高大沉稳的身影,怎么看也不像傻到撞树的呆兔子。
赵停云看江蓝镇静的听完,奇怪的摸脸整衣服,喃喃有词:“难道,上天听见我输在了起跑线上,现在要用更华丽的题目考倒我?”赵停云这个人,就算她再三运用她自认先进的思想来评测观察,还是觉得与己相比,属于高不可攀一类。
“蓝儿,你没事吧!”他忍不住拉过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没有,我是太惊讶了。”江蓝收好乱七八糟的思绪,据实以答。
赵停云却不相信,惊讶?惊讶就是这样的平淡冷漠的腔调,奇异古怪的举止。好像他不是对她表露心意,而是不小心掉进了一个陷阱一样。
“这刀上怎么有个香字?”江蓝一下就把赵停云撂的老远,抓着匕首兴致勃勃研究起来。
赵停云闹不清楚她到底怎样心思,伸头解释说这一对鸳鸯匕首,名作沉香。“沉香脉脉有灵犀,吹云拂雨识郞意。沉字在左匕,香字在右匕。”
“那,我拿了你的沉香,却没有东西回赠大师兄呀。”江蓝悄悄扭捏了一下,神色又恢复如常。
“不用,黑云不是在我手中么?”赵停云看见她珍爱地收起沉香,放下了心。忽然想起那只香囊,便道:“常常听说女儿家手巧,不如,你帮我做只香囊或是荷包?”
江蓝瞪圆了眼,赵停云以为她不好意思,便放弃说如果师妹不愿意,便算了。言语中,大有落寞之意。
江蓝想了想:“那我不太会做,可能时间会比较长。那,大师兄要是不怕等,我就做一只。”
赵停云听闻,喜笑颜开,轻轻捉住江蓝的手说谢谢师妹。
常年用剑,令赵停云的手掌十分粗糙,相形之下,江蓝的手心便变得柔润异常,令他留恋不已。相对沉默间,渐渐有了温情思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