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赵停云来别院与江蓝饯别。他远房堂叔家中有些变故,希望他能回去帮衬一二。
江蓝没有任何准备,乍听到他现在就要走,有些呆愣。转身让春丫把自己的体己拿来。虽然赵停云不像她,做事用钱都十分有度,但千里路,多些钱傍身总是好事。
春丫听见说拿银子,有些不想动。被江蓝催了一声,只好搓搓手去开柜子。
赵停云见到一袋锭子,愣了一下:“与师妹和岳师弟相比,师兄的家世是有些单薄。不过,总不至于缺钱花。”
江蓝认为他这是推脱之辞,只到他掏出荷包,望手上一倒,出现十几片亮灿灿的金叶子,才打消这念头。
春丫刚才拿钱过来,这会正站在一边,自然看见赵停云手中所用的荷包,正是前两天江蓝送的。被叶子一照,越发显得怪模怪样。她看着赵停云把东西放回去,拽紧了口又揣回衣襟。不禁佩服起大师兄,好像他用的是件巧夺天工地绣品,毫不觉得人前掏出这么个东西会令人惊奇失笑。
赵停云离山后没几天,各峰参加运粮的弟子都收到消息,准备好随身物品,跟着师伯张之洞下山。
连赶三日,出了长山与磨盘山。过了这段,就更加一路平坦了。
虽然水患在即,但苏阳不在长江流域,只是庄稼尽毁。而且苏阳与信京、苏州杭州不同,百姓没有那么灵敏的嗅觉,去年一点余粮大多还存在家中。不过想到秋上的收成,他们便不敢动用米缸里的救命口粮了。于是,一路上,榆钱柳树都是光秃秃没有几片残叶。倒是田地里,满是忙着排水补种的百姓。老人小孩,全都在田垄间忙活,旁边的田埂上堆放着斗笠蓑衣。呆呆望一会经过的队伍,又埋头挖渠了。
江蓝想起这个民族的历史,只要不把他们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他们便会一直隐忍沉默下去。心中不免有些多此一举的感觉,只是运送粮草,区区千斤,何必要那么多人随同。
连岳、成虎没有来,路上她一直和林栋呆在一起,尾随着车队。张永在队伍前面。
到了榆林镇,张之洞安排大家在此地歇息一晚。众人走了一百多里,都是人困马乏,狼狈不堪。除了在院中当值看粮的人,都高呼一声跑去洗漱吃饭。店家看在他们给足银钱,又自掏米粮的份上,给他们做了两桌还算丰盛的饭菜。还送了好几壶说是上好的茶水,反正现在收成凋敝,来往客商都少了许多。没得放着在雨季发霉。
一干人风卷残云吃过,各自回房休息。
车队中只有三名女眷,江蓝、春丫与秦青。秦青本想一人住一间房,但经不住江蓝的盛情,便和她们挤了一间。此时,三人洗了脚正闲谈说话。
听见她们讲起年前逃家回白鹭山,把车夫折腾的最后撩挑子不干,直嚷着回家的事,秦青和她们齐齐笑出了声。
“师姐,你为什么不劝劝大师兄,让他迟两天与我们一同走呢。”春丫把脱下的衣服收叠整齐,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江蓝不着痕迹掐了她一把,她与大师兄的事在师兄弟间虽然已经公开,但是秦青在这,怎么好提他?
秦青却笑了一下,对江蓝说是啊,一个人在路上多孤单。
“大师兄独自在外闯荡两年,应该早就习惯一个人出入了。”
江蓝始终忘不掉头一次见到赵停云的景象,抹去她当时的尴尬现眼,那个身影便格外吸引她。与后来所见,神色内敛举止有礼的大师兄不同,独自打马路过的年轻人,有一种独处的恣意坦然。
“师妹说的是。”论起与赵停云的亲厚和对他的了解,没有人比过江蓝。秦青笑着,心中黯然。
春丫见江蓝瞅着她,背着秦青朝她扮了个鬼脸。
江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再加累了几日,便说明天还要赶路,早些休息。春丫吹了灯,三女展开新被褥,辗转一会,都相继入梦。
——梆梆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因为晚上谈到大师兄,秦青心中翻腾所以睡意最浅,一听见响动立刻坐起了身。摇摇睡眼惺忪的两人,赶紧抓起衣服望身上套。这是外间值夜弟子敲响了警锣。
跑到院中,发现潮湿的青砖地上散了一地的黍谷。四名白鹭山弟子手握宝剑,警惕张望院墙四周。
师伯张之洞已经在院中,听着领班当值的谢汉书禀报。
其实山中诸弟子都从来没有遇过险情,谢汉书和刘桂三人都像以前在山中值夜一般,坐在客栈的廊子下做个样子,彼此聊天打盹。接近子夜时,汉书叫上刘桂去了趟茅房。就在他们回来,打着哈欠走向陆光他们两的时候,外面突然飞出一支飞镖,擦着刘桂的脸钉在了柱子上。
“那人在墙头那颗树上,”汉书向东南角一指,晚间就看见黑乎乎一团影子:“他见我们扑过去,甩手就是几只飞刀,射破了米袋。”
难怪地上漏了满地谷子。
张永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客栈掌柜也被声响惊醒,跟在张永身后一叠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外面没发现任何人。附近可藏身的地方,都查过过了,没什么线索。”
张之洞点点头。院墙上蹿上一个人,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尤其是刘桂,呛一声拔剑吓得还在迷糊的掌柜立时打个哆嗦,睡意全消了。
“是林师弟!”张永拦住刘桂,向跳下来的人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可疑?”
林栋摇了摇头:“天黑路上脚印又杂,一点头绪都没。”
张之洞思考了一番,对张永林栋说可能是这几车米粮引来贼子的觊觎,见弟子只是受惊,没有人员受伤,便放了心。又加派人手值夜,替换了汉书三个,本来让他们去房内睡一觉。但他们根本没有睡意,便和夜班的人一起留下警戒。
为了给受惊的弟子壮胆,张之洞特意点了林栋,让他与张永不时巡查一下客栈四周。确保大家安全。
掌柜在一旁听完,和后面起身过来的小二相视几眼,都有些惊魂不定。平常来吃饭打尖的江湖人也不在少数,但都奉公守法。他们客客气气上菜,规规矩矩收钱。除了吃酒吃多了的醉汉和街上偶尔来诈点小钱花花的地痞流氓,他们何时见过这样明晃晃的刀剑。
嘴上就有些结巴:“客,客官——不是几位有什么仇家吧?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命关天哪!”
“掌柜,东兴城就有哨所!赶明叫李三去报一声,让他们来几个人查查?”
才说完,就被他东家一巴掌扇在脑门上:“那种大爷我们请的起?这么差的年成,你给他们包吃住不成?”
张之洞听完,说店家放心我们是西边苏阳来的,都是铁剑门门人。这押送的也是赈济灾民的粮食,我们明天就上路了。自然也就没人光顾你这里。
掌柜听完这话,心才回了肚子里:“原来是铁剑门的大侠们,那我可就放心了。”
铁剑门可是皇家御封,天下谁人不晓?他们平常都甚少出山,只在苏阳培养官府贵胄的弟子。白鹭山出身的人,半数入了哨所,谁会和他们过不去?
林栋过来送江蓝三人进房,其他人也散了。
闹腾了个把时辰,等三女睡过去,迷糊中隐隐听见了鸡舍里公鸡开始打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