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统领府。
“混帐!”一声暴喝夹杂着瓷器被摔碎的声音在书房里传了出来,附近的下人们纷纷心头惴惴,都远远的避开了些,老爷虽然平素不苟言笑,但却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暴怒的时候。
林艺跪在地上,任凭从摔碎的茶碗中溅出的茶水洒了他一身,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请父亲成全!”
林言已经四十有五,但岁月在他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除了一双眼眸越发的凌厉以外,他与十六年前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我看你是迷了心窍了,要娶那寡妇进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林言又是一句喝道。
林艺沉声道:“孩儿此生只愿娶这一个女子,请父亲成全。”
林言冷笑一声,道:“漫说这女子家世贫寒,身份低微,就算她是金枝玉叶、王公之女,但这般居心叵测,我又岂能容她进我林家的门。”
林艺争辩道:“雪儿姑娘心地善良,这居心叵测之言却是与她万万沾不上干系的。”
林言笑容越发阴冷,一字一句的道:“是吗?那她要你杀朱成用,这也是良善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咯?”
林艺身子一僵,半晌才苦笑道:“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林言哼了一声,道:“我手上‘控鹤’掌握着京城大小之事,若是连我儿子要娶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弄不清楚,那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林艺心里一沉,不过并未退缩,他思忖片刻道:“朱家父子祸乱朝堂,藐视君威,这等权臣本就当诛,我林家以保皇为己任,与他们原本便势不两立,就算杀朱成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放屁!”林言大怒,操起桌上一筒竹简就砸了过来,林艺躲闪不及,被砸了个头破血流,林言指着他骂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倒是说得轻松,这个沈雪倒底是什么妖孽,竟然把你迷得如此糊涂,朱温父子又岂是你想杀就杀的?他们在十二卫府兵里有多少亲信?他们若是被逼得铤而走险,那就是山河破裂、内战不休的结局,你担当得起这责任吗?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林艺连擦都没有擦一把额头留下的鲜血,他迎上父亲暴怒的眼神,淡淡道:“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那这句话父亲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
林言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林艺嘴角微微一弯,那笑容却有说不出的讥诮和苦涩,道:“十年了,自从那个女人离开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你笑过,你怨恨母亲,怨她害你不能留住那女人,这些年来对母亲冷淡如敌,就连母亲去世你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为了那个女人,你又觉得值得吗?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林艺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大吼了一声,奔过来抓住林言的头发,扬起手掌就要狠狠的打下,林艺闭上眼睛,等待这一重击,却迟迟没有等到落在他脸上的巴掌,一睁眼,只见林言双手颤抖,眼角隐有泪光,他无力的放开了林艺,背身过去,再不说话。
直到林艺的双腿都跪得有些发麻时,林言才缓缓开口道:“这个女人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林艺脊背一直,义无反顾的道:“是的!”
“随你吧……”
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已经过了宵禁时刻,一队巡城兵马听到有人还骑马夜行,纷纷按住了腰间兵刃,领头的小校喝道:“什么人夜半行马,速速下马,验明身份!”
“常校尉,是你吧?”马上骑士并未应声下马,而是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那小校一听,戒备顿时去了大半,疑道:“正是常某,阁下是……”
“哈哈,是我,”骑士走了近些,常校尉借着灯火仔细一看,脸上立刻换上了讨好的笑容,道:“原来是林公子,这半夜疾行,莫非有要事要办,若是需要帮手,兄弟几个正好闲着,公子只管吩咐。”这巡城队伍隶属禁军,正是林家的派系,林艺无异于他们头上的半个主子了,所以他才这般殷勤。
“不必,不必,”林艺呵呵一笑,道:“我只是去拜访个朋友,各位请便。”说完一打马,就与这巡城小队错身而过。
林艺一路驰到安盛客栈门口,下马敲起门来,趴在柜台前打盹的店伙被惊醒,十分不快的打开房门,见林艺衣着显贵,也不敢埋怨,自动为他引马安置起来。林艺从马鞍包袱里取下两瓶酒,直奔楼上,走到一间客房前敲门,半晌才见房门打开,余青睡眼惺忪的看着他,半晌才认出是谁来。
“邵老弟,快醒醒,陪哥哥喝酒!”林艺也不管余青乐意不乐意,拎着酒瓶就走了进去。
余青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家伙这大半夜的发的是哪门子疯,他打了个呵欠,掩好房门,回身一看,林艺已经燃了好几根烛火,火光之下他的脸上满是兴奋,余青不禁笑道:“你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林艺哈哈一笑,道:“正是天大的喜事,我就要娶亲了!”
余青一听,睡意也醒了几分,笑道:“瞧你这兴奋的模样,难不成这新娘子就是你的那位雪莲姑娘了?”
林艺得意洋洋的道:“没错,我七日后娶亲,邵老弟务必要留待喝了哥哥的喜酒再走。”
余青呵呵一笑,道:“就算你开心,也不该大半夜的来搅人好梦啊,别的不说,先罚酒三杯。”
“认罚,认罚,”林艺那模样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人都吵醒来宣布自己要娶到梦寐以求的女子了,他痛痛快快的斟了三杯酒,仰头喝下,嘿嘿笑道:“邵老弟莫怪,我实在是兴奋得睡不着,大半夜的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喝酒高兴高兴,也只能找你了。”
正说话间,听到有人砰砰砰的打门,吴潇潇的声音响了起来,“半夜三更的鬼嚎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艺吐了吐舌头,跟余青作了个鬼脸,道:“你这位大小姐脾气真是不小。”
余青呵呵一笑,走过去打开房门,道:“既然醒了,你也进来听听林兄的喜事吧。”
吴潇潇嘟着小嘴,一脸不快的走了进来,不过她是爱热闹的性子,听到林艺苦苦追求心仪女子最终得成眷属,也为他高兴起来,还老大不客气的说到时要去讨一杯喜酒喝,说要看看这位被他夸到了天上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林艺大笑道:“欢迎之至。”
三人说说笑笑,喝到天明才分开,林艺赶着娶亲,自然是有一大帮的事情要准备,反正看他也兴奋得睡不着觉,满面红光的骑马回府去了。
既然答应了凑这个热闹,那余青和吴潇潇也就暂时打消了离京的念头,吴潇潇却是心里暗喜,又多了一段时间可以跟余青在一起了,而且这几天来她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陪伴城东破庙的那帮小家伙了。
一看到余青和吴潇潇又来了,小虎和一帮小孩子都十分高兴,尤其是叫猪儿的那个小女孩,见到吴潇潇亲热得不得了,拉着她就跑到一边叽叽喳喳的,还不时对着余青指指点点的,发出一阵令余青头皮发麻的笑声。
余青忍不住对小虎道:“你要管管你那位夫人啊,跟着这位吴家姐姐小心学坏了。”
小虎满不在乎的道:“无所谓了,反正我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人。”
余青:“……”
看到远处有几个小家伙正手忙脚乱的在破罐子里烧着饭,没多久就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小虎气急败坏的走过去每人屁股上赏了一脚,“就知道浪费东西。”
鼻涕虫委屈的道:“帮主,这也不能怪咱们啊,咱们什么时候烧过饭来着。”
余青看得摇头失笑,这些日子他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去买些米来吃,却疏忽了他们压根就没有做饭的经验,看着被火熏得小脸黑一块白一块的几个小孩子,余青笑道:“算了,我来帮你们烧吧。”
重新生火、下米,小虎等人跟小狗儿似的在边上蹲了一圈虚心学习,余青熬着粥,突然道:“小虎,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啊?去哪?”小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余青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办事。
余青道:“河南,虽然远了些,不过在那里你们可以有一个安身之处,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你们愿意去吗?”
小虎呆住了,他半晌才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余大哥你是说你要收留我们?”
余青笑道:“也谈不上收留,给你们饭吃是要干活的,要是干不好我可要踢你的屁股了。”
小虎一下子雀跃起来,张大眼睛道:“那我们能跟你学功夫吗?”
余青笑着点了点头,小虎一时喜不自禁,撒腿就朝吴潇潇和猪儿那边跑去,便跑便喊道:“猪儿,猪儿,我们有家了!”